•江湖儿/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
挥不去的梦魇
“妈妈,不要管我,快救弟弟…”
“不,丽丽,你在哪?丽丽,我的女儿,你在哪?……丽丽,我的丽丽……妈妈来了…我的丽丽呵…”
挥舞着双手在眼前空气里一番乱抓的她,再一次从梦境中哭醒了过来,满面泪痕心痛如绞,是丽丽,在浊黄河水中间拼命挣扎着的女儿丽丽:
“呵,我的丽丽呵…我的宝贝女儿呵…”
她慌乱抹着泪,手抖如筛地摸索着打开床头的灯,慌乱地仔细清点了下躺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子:
8岁的双胞胎儿子大明小明,老天,老天,还好,都在,两个胖胖的小家伙都呼噜呼噜睡得正香。
小心翼翼地擦干大明流出嘴边的口水,给小明把踢到一边的薄被拉上来给他盖上。
抹着汹涌出来的眼泪揉着痛得不能呼吸的胸口,她感觉自己简直痛不欲生,眼前这对孪生的弟弟,姐姐丽丽也是很疼爱的呵……
她再也睡不着了,黑夜里,低头痛泣,血淋淋的伤口再一次撕开,这伤口,其实从来就不曾愈合过:
五年来,这无数次相同的梦境,午夜梦回时便只留下满脸泪痕和那满地的心碎呵。
伤口从未曾结疤
曾经,邻居亲戚都羡慕她:可爱漂亮善良的女儿丽丽,白白胖胖的双胞胎儿子大明小明,还有很疼爱孩子,很疼爱自己的顾家的丈夫建明。
她那小小的家虽然不富足,但因为有爱,简单平凡的日子里也就充满了欢声笑语。
然而一切的美好戛然而止于五年前的一个河水猛涨的春天。
那天,建明一早吃完饭后就披着深灰色的旧外套背着把锄头出门去了,说是要去看看昨夜下的暴雨有没有把田梗冲垮,这都快到中午了,他还没有回。
两个调皮的儿子哭着喊着要找父亲,实在拗不过孩子们要见父亲了,她只有带着7岁的女儿丽丽和3岁左右的大明小明到田间去找孩子们的父亲建明。
她抱着小明走前面,懂事的丽丽牵着大明紧紧跟在后面,村子的中间是一条河,因为一夜的春雨,河水也猛涨了上来,浊黄的河水上不时夹着些从上游卷来的杂物,奔腾的很快。
她们家的田就在这河边,母子四人慢慢往自家田边走去,远远就看到建明的灰外套就放在靠河边的田梗上,看到了外套的小明欢呼了起来:“爸爸,爸爸……”
她也看到了外套,还有建明一早背出去的那把锄头,可是并未看到建明的人影,放眼整个田间,远远也有着三三两两在认真低头修理自己田梗的村民,可就是看不到建明的踪影。
抱着孩子认真走着的她,时不时回头叮嘱身后的两个孩子要慢慢地走,穿着那件大红色的绣着花朵的新裙子的女儿丽丽乖巧甜甜的笑着回答她:
“好的,放心吧,妈妈,我会保护好弟弟的!”
大明也奶声奶气附和到:“妈妈,姐姐保护,姐姐保护!”
她和丽丽,还有抱着的小明,都被逗乐了,哈哈笑了起来。
到了自家田边,也就是靠着河边的这条田梗,左边连着她家的那三亩水田,右边就是接着这条已涨了水的河,浊黄的河水自上游下来很快地流淌着。
田埂宽近1米,春天的田埂,由密密的青草儿覆盖着,踩在上面,她感觉着有点儿软松松的,她抱着小明小心翼翼地走着,尽可能靠左点儿走。
快到了建明放锄头和外套的地方,一脚下去,她忽然感觉不对劲,布鞋很快被浸湿了,双脚下比刚过来时都松软了不少,她马上回头来看跟在后面的丽丽和大明,只见大明踩了滑,瞬间滑落到了河里,牵着大明的姐姐丽丽也一同滑了下去,一同踏落下去的,还有那一整块被河水早已泡软了的田埂……
丽丽惊呼到:“妈妈,妈妈!”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快,已然吓得失去思考的她全然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赶紧松开小明的手,一头扎进了河里。
幸运的是大明被河边一颗斜长着的,伸出的一条粗长枝条拦腰挡住了没被冲走,而丽丽早已被水冲到河中间的起伏沉落着,她死死拽住大明拼命不让自己沉下去,对着丽丽拼命嘶喊:
“丽丽,丽丽,丽丽,妈妈就过来,丽丽等等妈妈!”
同时救两个显然是不可能了,在浊黄河水里挣扎的丽丽朝她大声喊叫到:
“妈妈,不要管我,快救弟弟,妈……”丽丽余下的话语已经吞没在奔腾的河水里……
小明吓得趴在河边哭喊到:,“妈妈,妈妈,哥哥,姐姐!”
时间已经容不得她来多加考虑了,水直接淹到了她的咽喉处,她拼命喊着,“丽丽,丽丽,妈妈马上来,马上来!”……
她左手死命拽住河边一大把草,右手牢牢扯着抓住水草却也被水猛呛到的大明,她扯着大明,死命地往岸上爬,把大明托上岸后,再回头看向河中央:
“丽丽,丽丽,妈妈来了,丽丽,妈妈来了”
可是那河的中央,哪还有丽丽的踪影呵?丽丽早已消失在了河水中!
“丽丽,丽丽,丽丽……”
撕心裂肺的她发疯般地又要冲去那河的中央,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自己不会游泳,不能再往前了,去了也救不回孩子,而且可能自己也被河水卷走,她自己不能去,根本不能去!
岸边的呛了水昏过去了的大明还没醒过来,她不能去呵!!!她多想一头冲去河水中央,顺着河水往河底摸索,直到救出丽丽,救出自己的宝贝孩子,哪怕自己和丽丽一起葬入河中她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不能去,她还有岸上的大明和小明,急哭的小明趴在爬到河边随时眼见着就要滚落到河里了。
丽丽,我的女儿呀,丽丽,发疯般的她再也顾不上两边,只有猛地重新爬回岸上去,用最后一丝力气,拽住两个孩子,看到不远处快要冲过来了的丈夫建明他们,眼前一黑,浑身瘫软的她一头扎倒在了地上……
十年生死两茫茫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家的床上,堂屋里挤满了邻居同村人和亲戚。
跪在床边的建明满脸泪痕双眼通红,似乎憔悴了二十岁,看到她醒来了,抓着她的双肩低吼着哭泣摇晃到:
“你醒来了,你终于醒来了,我不该那天去打牌呀,不该呀,我应该要早点回去的呀……”
趴在床边的两个孩子,也哭喊到:“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醒来了就好,终于醒来了,终于醒来了,”
她的头剧烈的痛着,坐了起来,看着人群里哭泣的,唯独没看到丽丽。
猛的想起了,她大声哭喊到:“丽丽呢?我的丽丽呢?”
建明哭得更加凄烈了,大明也哭着喊“姐姐,我要姐姐!”
“孩她娘,丽丽……丽丽这孩子命薄啊……”
眼前一黑,她再一次昏厥了过去…
醒来后,已近黄昏,房间里只剩了些近亲,她嚎啕大哭着朝建明大吼到:“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修好田埂,你为什么要去打牌!为什么,你还我的丽丽,你还我的闺女啊!”
她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子,不顾亲戚的拉扯,冲上去捶打着跪床边正撕扯着自己头发连扇自己耳光的建明,痛不欲生的建明也呼喊着:
“我本来是去填补了的,要去修好的,我,我不该忙完了一半去打牌呀,我应该要早点回去呀!对不起呀,我的娃,爸爸该死呀,我的闺女,对不起呀,丽丽!……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要不是还有这两个孩子,我死了算了…”
她发疯般指着跪哭在地上的建明:“你给我滚出去,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你现在就给我滚!你滚出去!”
第二天,建明就被她赶出家门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建明出门时,在门口哭着跪了一个小时,才背着装有几件换洗衣服的简单行囊哭着一步一回头的不舍离开的。
不知道那些时日怎么度过来的,最初的两个月,白天总是哭晕在埋着丽丽的那个小土堆上,夜里死死盯着身边的两个孩子不敢睡去,生怕再与两个孩子生死相隔……
时间在眼泪和恐惧痛悔还有坚强中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总有些风言风语从乡亲们那传来:
肯定是救儿子,就不顾女儿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呀,她怎么就能丢下自己的女儿不顾……
五年了!痛苦着的又坚强着的她熬着每一个难熬的日夜,痛苦着每一个痛苦的分秒。
每个月底都能收到建明转给堂弟送过来的汇款,有时候多点儿,有时候少点儿,但不论多少,汇款总是会准时到她的手里,她都会丢在床底的一个布满灰尘的旧盒子里。
她实在恨意难消,根本就不想听到“建明”这两个字,更不想用那笔钱,但两个孩子花销是很大的,眼见着孩子又要上三年级了,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她时常也会不得不扯出几张用在两个孩子身上,但自己所花费的,她都是用自己平时辛苦积累的零散钱……她不愿意跟建明再有关联……
五年来,大明小明也哭过喊过要爸爸,孩子们也问过:“他们都说姐姐掉到水里被水冲走了”
这五年来,亲戚朋友也劝她算了,原谅建明让他回来。说建明在外面过得很苦,说建明已衰老了二十岁,说建明病了住院,还是工地工友凑钱送去的…,说建明已瘦得不成人形,除了拼命挣钱就是挣钱……
可她就是无法原谅,她永远忘不了那浊黄河水中一沉一浮在挣扎着的丽丽,那穿着红色裙子的丽丽,她已经忘记自己多少次在外面看到穿红色的女孩子,她就追着喊丽丽,丽丽……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难熬的痛苦的夜,抚摸着丽丽余下的遗物整夜整夜地哭泣……
她总在想,如果那天建明修好了那个田埂,如果那天建明不去打牌,如果那天自己执意不带孩子们去,如果,如果,如果,太多的如果,她实在无法解脱这份痛,五年不行,十年也不行,哪怕余生,都不行呵!
每次看着在开心追逐的大明小明,她就特别想丽丽,就想着,要是丽丽在,该多好!如果不是还有这两个孩子,她早已随着丽丽去了。
她无时不刻不清楚记得那天,丽丽穿着她一个月前给买的新裙子,就是那条带着红色的绣着花朵的,那天出门时,她还提醒丽丽换了不要穿,怕弄脏了,丽丽还雀跃地回她:“妈妈,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不会弄脏的!”
所以,她不可能原谅,她不能原谅,她原谅不了,她做不到!永远做不到!
归来罢,十年的放逐
岁月又在痛苦中一页一页的翻过了五年,她依然在每个丽丽的忌日,都会带一条新的红裙子去丽丽的小土堆上,依然十年如一日的看到小土堆上插满的蝴蝶结发夹,各类蝴蝶结饰品,还有一条红裙子……
不过,不会再像五年前那般的悲痛欲绝了,她的心渐渐平复了些,她知道,丽丽希望弟弟们平安健康快乐,所以,她要好好的完成丽丽的心愿!
只是,最近,建明偶尔会进入自己的梦乡了,她也会偶尔抚摸着建明的衣服,这些衣服,都是十年前的,她也会想到,不知道建明还能不能穿上。
又过了段时日,连日来的阴雨连绵,今天终于停歇了,太阳一早也露出了脸,近70岁的大伯,一步一挪的拄着拐杖来了,建明的父母去世得早,都是大伯一家把他当自己孩子……
大伯颤巍巍地递给她一张写着建明电话号码的纸,喃喃乞求到:“孩子,十年了,大伯求你了,让建明回来吧,听说他在外面不要命了,身子弱的不行了,让他回来歇歇吧。我也没多少时日了,趁我还能看到他几眼吧!”
她低下头,也不作言语,这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她从不瞟一眼拒绝了十年。
她无言地接过大伯递过来的纸条,转身回到了房间,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床底下那一大盒子的,建明拼命换来的血汗钱,她捂着脸哭了起来,是呵,不知觉间,自己已经把建明放逐了十年,这十年,多么的漫长了呵!
她抹干眼泪,拿着纸条,按着号码拨了过去:
“喂……大明小明要开学了,你回来带他们去吧!”
“欸…”
电话那头,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