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九岁,读小学三年级,是一个爱做梦的女孩儿。我所说的梦是真正的睡着了以后做的梦。
在梦里,我看见米老鼠去挠唐老鸭的胳肢窝,痒得唐老鸭嘎嘎直叫,我在一旁哈哈哈的笑,直到笑醒。在梦里,我看见穿粉色衣裙的仙女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侠士,带回天庭给他服仙丹疗伤。在梦里,还常常播放着一个个“连续剧”,今天梦一段,明天接着头天的“剧情”接着梦后半段。在梦里,我还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出白天苦思不得其解的奥数题,醒来后赶紧记下。有时我还会重复梦见同一个梦,譬如我常常梦见我偷偷去了妈妈上班的厂区后院,那是一个美丽得像童话一般的后花园,从春天的蝴蝶花到冬天的腊梅,各种鲜花一年四季轮番盛开着。我总是玩得忘了回家,那时住在我家的堂姐就找过来拉我回去,有时我好像出门忘了穿鞋,堂姐就一路背着我走到家门口。这样的梦让我分不清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还是确实在做梦。我常常这样,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有时候觉得梦里的场景格外真实,有时候在现实中又感觉恍恍惚惚的,像是在做梦,脑子里经常有各种念头飘来撞去,搅成一片混沌。
时常沉浸在梦中的我生活中就总是爱“神游九天”,动作也比别的小孩迟钝、缓慢。堂姐就常常向别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和我一起等公交车的经历:“那个娓娃子哦,车子都要开拢了,喊她赶忙点跑前面去占位子耶,她还在那里看路边边的花花草草,好不容易喊答应,那个走得才慢哟,像在梦游一样,急死个人!”这种事情经过堂姐的到处宣传,成了我的“经典案例”。记得那时有个算命先生给我看过八字,那据说算得很准的老头儿低头捣鼓了一阵后,猛一抬头,睁着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我说:“这女娃儿心智未开啊!”我当时心想:还说得挺准,大概我常常似梦似醒,脑子里被各种想法搅成一片混沌的状态便是他所说的心智未开吧。
好在“心智未开”的我学习成绩却挺好,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能静得下心来看书的性格和我妈对我的严格要求吧。我妈经常带着点得意的对别人说:“我女儿好打发得很,随便甩给她一本书,她都可以坐一天,安安静静的,绝对不得来打扰我做事。”确实,那时我特别爱看书,我妈给我买的什么《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希腊神话》、少儿版的《杨家将》、《西游记》、《水浒传》等等都被我看了个遍。我特别喜欢看童话,喜欢那些充满梦幻的故事,喜欢故事的结尾里善良的人们都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我尤其喜欢看的是郑渊洁的《童话大王》,喜欢他用叛逆的文字讲童话,在他的书里,小女孩儿爱漂亮喜欢打扮是没有错的,老师家长不应该批评教育她们,但同时他又说“人们剥开所有的外在皮囊后其实都是一具差不多的骷髅架子,所以不应该以貌取人,而是要看人的本质”,在那个年代他教会了我跳出一切框架规则,用独立发散的思维去看待身边的事物。当然,除了这些书以外,我还偷偷看一些“杂书”:有我爸从单位里借回家的各种武侠小说,还有隔壁姐姐借给我看的各类言情,我都照单全收,乐在其中,只是唯一要时刻警惕的是不能被我妈发现。 我妈性格有些急躁又好强,对我要求十分严格,尽管那时我的成绩在班级里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但也难免偶有粗心失误的时候,这时候我妈就让我跪在水泥地上,用量衣服的尺子一下一下的打我的手心,让我记住教训。
记得当时我读书的学校离家很远。每天上学我要背着沉重的书包,穿过一个喧闹的大农贸市场,再爬一个又陡又长的陡坡,爬完后还要经过一个小型杀猪场,之后再绕过一个小池塘,最后穿过一条田间小路才终于到达学校。记得有次,放学的时候,天突然下暴雨,妈妈拿着雨伞来接我回家。在经过那个小池塘时,雨已经停了,天色也有些暗了,有几知黑色的蝙蝠在池塘上方低低的飞着。彼时,妈妈正在责怪我最近的一次考试出现了不该有的失误,说到激动处忍不住用伞柄戳了一下我的后背,就在伞柄落在我背上的那一霎那,一只硕大的蝙蝠突然冲到我面前,从我眼前飞过,湿漉漉的翅膀拂过我的脸颊,留下些冰凉的液体。我惊呆了,觉得它一定是特意飞来安慰我的。当晚我的梦中就出现了一群黑色的蝙蝠,环绕着我飞啊飞啊,将我团团围住,想给我些温暖的拥抱,触感却是冰凉冰凉的。那之后我却再也没有在那个池塘上方看见过蝙蝠,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那天发生的事情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做了一个梦。
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放学回家时会选择走另一条更远更绕的乡间小路。那条路上几乎全是美丽的田野风光,其中也有一段长长的土坡道,但回家就是走下坡路了。我喜欢沿着坡道一路小跑着,经过绿油油半人高的猪草地,再路过一大片异常娇嫩鲜艳的豌豆花田地,阵阵花草清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钻进我的鼻孔里,我感觉自己像要飞起来一样。
我喜欢这样自由奔放、随意洒脱的感觉。喜欢做梦、爱幻想的我平常做事也是任由脑子里飘来荡去的念头随意冒出,想到哪儿做到哪儿。有一次,我在看了很多武侠小说,梦了很多天武侠“连续剧”后,就自己去成立了一个“帮派”,帮中“弟子”只有两名,都是我的同学。每天放学后她们就到我家去“练功”,我在她们蹲马步时给她们计时,教她们背我自己编的“口诀心法”,还用各种能拿到的东西比如树枝、软尺、订书钉等做成“武器”,郑重其事的交与她们。当然,这样的帮派很快就解散了,原因是她们在体育课上“运功”,却发现毫无威力,起先还以为是她们自己功力没到家,反复试了几次后,她们最终失望了,于是帮派就解散了,但我们依然是好朋友。之后不久,我就发现了新的乐趣。当时学校的操场整修,堆了一堆废弃的铁架子、栏杆等在操场边上,我看到那些横竖摆放着的巨大的架子栏杆后,觉得它们像极了游乐场里的娱乐设施,就灵机一动发明了一个有着各种规则的“逮猫猫”游戏,每到课间我们一群同学就围着那堆废铁玩得不亦乐乎,尽管头不时会被栏杆撞到,也毫不在意。现在想想,真是幸好没被撞成脑震荡啊。还有一次,我们班要排练一个关于《小红帽》的舞蹈参加全校比赛,我觉得要加些新鲜玩意儿才有意思,于是头脑一热,自告奋勇扮演一头大灰狼,在舞蹈中途出场,仰天长啸,去恐吓“小红帽”。于是,在全校表演会上,当我伸着脖子、扯着嗓子“嗷嗷嗷”的大叫时,台下的观众早已笑得东倒西歪,从此我“一叫成名”,淑女形象就此没了。好在最终我们的舞蹈获得了校一等奖,我们一群同学在领奖后开心的围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笑话我的狼叫。
九岁那年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至今回想起来仍历历在目。我想当初那个爱做梦,爱幻想,自由率性的小女孩就一直住在我的身体里。那些经历过的事情绘成我此后生命的底色,让我在面对有着各种繁复规则的成人世界时仍保有肆意自由的灵魂,仍然喜欢幻想喜欢做梦;让我在学会了各种科学知识以后,仍然固执的相信有一种超越现实的虚幻的存在;让我在已跨入“中年妇女”行列的年纪里,仍拥有一颗童心,仍然喜欢童话故事,仍然愿意相信在每一个有爱的人的故事里,幸福和快乐会是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