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辩后第二天,超哥便要匆匆赶回郑州。在寝室收拾完东西,又去茶厂买了一些茶叶。等再回到宿舍时已过了午饭的时间,因为要急着赶下午的火车,就放弃了在学校吃最后一顿饭的念头。我和旭伟打算送超哥到车站,大包小包地提着行李,准备出门送行。
突然暴雨天降,倾盆而下。我们带着这些东西,根本出不了门。我和旭伟开玩笑,这是天意,天要留住超哥,所以下了这场雨。
暂时走不了,超哥就在寝室拍起了照片,稍带回忆一下这三年的校园生活。说时感慨万千,说后又意蕴伤情。不过,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超哥急着走,我就帮超哥叫了一辆快车,车子会开进学校。
快车停在宿舍楼下,我们先把东西搬下楼,最后把行李放进车里。说是送行,也就是从楼上送到楼下。
雨实在太大,我催促着超哥赶快上车,但超哥突然给了我和旭伟每人一个拥抱……
暴雨下,拿着伞,说着祝福的话……那一瞬间,触不及防,因为不敢相信离别会来的这么早。想起前两天超哥说的话,以后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估计是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如果以后真的是云海天涯两不见,那么再回忆起这个场景,我一定会哭的!
之后超哥坐车去了车站,暴雨依然下个不停。不曾想,会是以这种方式送走了寝室的第一个人。
超哥走后,我和旭伟就站在宿舍楼下,很久都没有离去。我们逗笑,互相安慰:天啦,超哥又回来了;诶,你看,超哥怎么回来了……尽管知道这一切不可能发生,但内心还是多么希望超哥下一秒又折转回来,希望他忘了拿车票,希望他还有重要东西留在宿舍,希望此刻场景发生在梦里……
楼下的人进进出出,我们期待的事情没有出现,雨没有停,超哥也没有返回。就这样,我送走了一个相处三年的人……
那一刻,满城风雨穿心过,再无故人可相思。
一直不喜欢送别的感觉,好像这一别便是无缘再聚。也不喜欢匆匆告别,都还没来得及说再见,便要各奔东西。而自己有过那么多的毕业离别,唯独超哥这一次让我记忆深刻!
我是在想,那天的雨,为什么下那么大?
01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第一次见到超哥,印象是他年纪比我们大呀,他见识比我们多呀,后来渐渐了解到其实超哥大学毕业已多年,闺女也即将出生,办过培训班,在社会打拼了多年,买了车房,基本是一个成家立业的人。我们多次问过超哥,为什么他在这个年龄段还能放下原有的生活,重返校园。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超哥给出的理由,我已经忘了。后来才慢慢领悟到,当一个人做出一件事时,意义会比原因重要。
超哥性子温和,待人和善,几乎没发过脾气。因为超哥本人有着极高的素养。平常生活中我会管不住嘴说几句脏话,只要超哥在肯定会对我进行一番严厉的批评教育,誓要把我的恶习改过来。班上有女同学无意说了几句骂人的话,超哥也是立马板出一副严肃脸,批评道,女孩子不要老是说脏话,这样不好……哈哈哈,说真的,那场景好像父亲在教育女儿……
超哥绝对称得上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每天准时准点向家里作报告,时不时的在寝室跟嫂子视频聊天。有时想女儿想的厉害,也会偷偷抹眼泪。若是思念实在太重,则会请上半个月的假,回家看看女儿。超哥说他不能让父亲这个身份这么早就缺失在孩子的成长中。
超哥经常会以过来人的身份分享他的一些爱情经验,传授他的爱情语录。记忆中最深的两句是:爱情到最后都会变成亲情;不要急,迟早会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为了佐证这两句话,超哥就拿他与嫂子的故事做例子。讲他与嫂子如何的相遇相知,如何的情定一世白首不离,如何的由恋人变成亲人。讲的时候浪漫无比陶醉一脸,嗯,反正我们被狂塞狗粮就是了!
后来看《如晴天,似雨天》,里面有句台词竟跟超哥说的不谋而合:如果你注定跟某人在一起,就会幸福,麻烦的是去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属于你的人。
02
超哥常说,学校就是一座养老院。在学校的生活就是在养老。因为没有什么压力,每天的课少的可怜,还有大量的时间去晒太阳、看电影、压马路、打乒乓球。最喜欢冬天的时候,吃完饭去木桥上晒太阳,阳光很温暖,日子很缓慢。趴在木桥上,看河水轻流。远处有铃声,近地是绿草林,绿草旁边是一条小道,哦!那不就是我们拍《凝望》时的小林道吗!多少次谈起它都会开怀大笑,没心没肺的说起拍戏时的各种糗事,还恬不知耻的说以后咱们有名了,一定不要承认《凝望》是我们拍的……那真是一段有趣的相知时光,同样也成了整个研一生活的压缩回忆。
研一过后的暑假,超哥留在福州代课,我则死赖在学校。暑假留校的好处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打芒果,因为学校里面种了很多无人管理的芒果树。八月初是打芒果的高峰期,也是台风的高峰期。一夜台风过后,路上撒满了芒果。我和超哥一大早拿着盆子,满校园的捡芒果,最后收获了满满的一大盆。回到寝室后,每人只吃了几个,不得不说学校的芒果实在太难吃了,不仅皮厚还粘牙。尽管如此,我和超哥还是乐此不疲的打芒果,为此专门弄来一根打果神器小铁竿。而打芒果是有讲究的,半熟的最好,打的时候用铁竿扭断果枝,用力一甩,另一人要接住甩下的芒果。这样两人配合好,打下的芒果既好看质量又高。
超哥,一个生活在中原之地的汉子,来到南方后,对登山竟到一种痴迷地步。用超哥的话说,就是看见山就想爬。超哥对爬山的热情似乎超过了他对学习的热情,还经常怂恿我们:天气这么好不爬山真是浪费了;心情这么好去爬爬山那心情就更好啦。有时想多找几个爬山伙伴,超哥就会在班级群里呼喊,但每次回应他的都是一片沉默。三年时间,我们爬了学校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光是旗山就去了多次,去到过旗山顶,还在山上寻访到一位隐居道士。唯一的遗憾是我多次怂恿超哥去登鼓山的山顶,超哥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还说什么留有点遗憾也是好的!
这份遗憾至今也没补齐。
03
我们都是阴差阳错的进了这个班,然后又机缘巧合的分在一个宿舍。其实,我对读研不是很感兴趣,因为本科学的不是这个专业。而刚进传院那会,我连长焦与广角是什么都不知道。巧妙的是,我们寝室没一个是科班出身,超哥之前学的是自动化,旭伟学的是物理,学瑞学的是播音。但这没能阻碍电影成为我们生活的全部话题。因为电影最大的魅力,在于你一旦爱上她,就会戒不掉。
由兴趣变成热爱,由热爱变成痴迷。我们能聚在一起,很大程度是保留着对电影的那份热爱。超哥办过编导培训班,后来重游学海,骨子里流淌着对读书的一种向往。能在而立之年重回学校,放下外面俗世的纷扰,乖巧的做了三年学生,就这份毅力我只服超哥。但也有另一种声音,说如果用这三年的时间在社会打拼,说不定早就住上更好的房,开上更好的车。这话真是好有道理,如果换做别人,我可能真的无法反驳。但他是超哥啊!是那个进校没多久便一腔热血拍了《凝望》的青年导演;是那个一下午就编完《江边三剑客》的机智编剧;是那个在质疑中完成《裂缝》的伟大创作者。这一切都源于心中的那份喜爱,因为它让我们变得快乐。
让我们变得快乐的还有学习。寝室每晚都像是在开研讨会,各种学术交流,各种思想碰撞,天文,哲学,电影,文学,艺术,无所不谈。每天都沉寂在知识的海洋中,因为旭伟一言不合就谈地下电影,超哥随口而来的宗教知识。两人会对一个问题进行长时间的深度探讨,经常畅聊直至深夜。有一段时间超哥迷恋上美学,朱光潜,李泽厚,宗白华等美学大师的书一本接一本的看。看完后又研究电影与美学,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个人审美提升了好几个境界。
拍毕业作品那会是最难忘,也最开心。一群人聚在一起,探索电影艺术。虽然是小打小闹,但这样的拍片时光很温暖。超哥为自己的毕业作品算是操碎了心,不断变换选题;最初剧本导师不认可;反复修改后导师又提出一些无法完成的意见,比如追火车。说真的,追火车这个梗我们硬是笑了半个月。后来剧本给到演员,演员提出各种质疑和担心。这时超哥抛出了的他经典语录:任何伟大的作品都是在质疑中诞生的。
为了诠释这句话,雷厉风行的超哥从剧组组建、行程安排、正式拍摄、到影片杀青,以最短的时间达到了最好的效果。这就是超哥!对影片拍摄豪不上心,把时间全花费在剧组的伙食上,顿顿给剧组人员好吃喝好。我们开玩笑说影片投资没用在制作上,全给剧组吃光了,这绝对是钱花在了刀刃上。片子做出来后,被学院选出来代表学校外出参赛,最终拿了一个奖回来。这正是印证了超哥的那句话,伟大的作品是在质疑中诞生的!
阅片无数的我们很讨厌被人问自己最喜爱哪部电影,因为喜欢的太多,根本无法做出选择。不过,我心中排行第一的电影,是在传院的三年时光。这部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我们是经历者,也是观众。当回看这部电影时,心会沉醉,眼会流泪,原来生活中没有返场秀,每一天都是即兴表演。
没有比生活更好的电影。
生活本身就是一场电影。
所以,我们经历的这段生活,没有重放的机会。
04
研二过后,超哥决定去考博,从网上买了很多书,天天泡图书馆。那段日子超哥早出晚归,完全是一个三好学生的状态。旭伟研二过后去了北京,而我在外面的公司实习,每天很晚才回到学校。回寝时超哥基本已经睡了,因为超哥的作息规律是在太严格,十二点之前必须睡觉。也就那个时候,寝室的学术探讨逐渐沉寂下来。偶尔我还会和超哥对某部电影交流一下看法,但其实我和他在电影观念上存在很大的分歧。超哥坚持认为感动人的就是好电影;摈弃电影在形式上的探索。我认为好电影是标准之上感性与理性的统一。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肯认输。这时超哥会拿出他的上帝理论:人类解决不了的问题,神会解决……每当此刻,我是一脸蒙逼,渐而全身蒙逼。看来,学术问题的探讨还得旭伟来。
日子很快走到研三,那时学院已经停课。我离开了实习单位,回学校待了一个月。超哥备战考博,同时还准备了报考事业单位和高校教师。超哥基本放弃了社招,他说他会找一个相对安稳的工作。求稳,成了他最好的一个追求。
在传院的最后一个学期,所有人深陷在毕业答辩的魔窟里。开学后没多久,我又辞掉了一份工作,专门在校享受人生的最后一段学生时光。由于各种原因,超哥的考博没有成功,报考的单位不合要求。有一天他跟我说,他要回去一段时间,回家看看女儿。那时我就知道他没有留下的打算,毕竟因为家不在这里。即使他很喜欢这里的空气,喜欢这里的环境,还说以后养老一定回来这里。但作为他乡之客,回家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归宿。
后来,超哥回到了郑州。之后,学瑞去外地坐班实习。寝室只剩下我一人,无聊的时候我会对着宿舍内的小物件拍照,门锁、镜子、床栏、芦荟、小板凳,这些平常毫不在意的东西,等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发现它们都带不走,这时才会心生不舍。原来我留恋的不只是这些东西,而是这个寝室的所有……
回到郑州后,超哥找了一份国企的工作。工作不算幸苦,就是每天上下班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对于超哥来说,这份工作稳定,又能照顾家,可能会枯燥一点,毕竟是在国企上班,条条框框很多,不像在外面那般自由。
毕业答辩之前,超哥向单位请了半个月的假,旭伟也回到了学校。冷清很久的宿舍总算热闹起来,我们说起各自的近况。旭伟依然执着于他的电影梦;我纠结于毕业后去哪里;超哥上班已有一段时间。超哥笑说他可是他们单位里唯一的研究生。我们说那你以后升职肯定会很快。寝室又恢复了以前的学术交流和哲学探讨,像以前那样每天看一部电影,在影像世界里沉寂陶醉;像以前那样对某个观点进行深度剖析,一不小心便上升到哲学层面。只是那段时间离别才是生活的主旋律,每个人都要接下来的日子里准备一场盛大的告别。
后来我用一首诗来纪念这次告别:
蝉鸣就要响彻这个夏天
离别总是停在六月
那被丢弃在井底的豌豆
突然唤醒埋在春天的桃芽
过了这个夏天 我就要去北方
去一切值得欣喜的地方 面壁伤感
我把诗句留在柴房
我把白马留在南山
我仗着木拐 把所有的期许
扔进天堂
05
毕业答辩前,班级组织吃散伙饭。研究生懂得克制,有了本科毕业的经验,所以吃散伙饭时,不轻易喝醉,不轻易流泪。和和善善,快乐毕业。像是走完一套标准流程,虽有千言万语,却不敢再像几年前那般恣意放肆。午夜时分,吃完饭的一群人在校园里压马路,疯言疯语,却无比清醒。这像是在对学生时代的最后告别,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刻骨铭心,只是一顿平平常常的饭,用一场说散就散的宴席,结束了这三年的时光之旅。
拍完毕业照,弄完毕业答辩,大家纷纷离校。有无声无息不辞而别的,有垂泪送别依依不舍的。辞别的场景一个接一个,离开的人一个送一个,而送来送去,最后竟是自己把自己送走。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少年派》里说,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的过程,但遗憾的是,我们却来不及好好道别。
《山河故人》里说,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千与千寻》里说,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不要回头。
未经生死,却一直在离别。
离别,大概是人世间最难面对的事。《奇葩说》里蔡康永说,离别是那么难,但我们都要尝试着去练习离别这件事。
超哥是寝室第一个离开的人。因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喝杯送行酒。超哥走后不久,我们仨很不厚道的在几分钟内,把超哥桌子上的东西收拾掉,然后摆设出一张干干净净,但没人在用的书桌。完了每人还很不厚道的拍了照,把照片发到超哥的手机上。
正在回家路上的超哥,收到照片后,直接在火车上哭成泪人……
物非人是,好好的东西说没就没,不曾想那些随时可以扔掉的小物件也有承载记忆的功能。看来,超哥也是性情中人。
走过多少山,淌过多少河,才能遇上知心一生的朋友。
见过多少人,说过多少话,才能做到念天念地念知己。
路内在他的书里写道:朋友,不要在南方定我的棺材;冬天,我要去北方。
如今读起,竟有心寒之感。
超哥回到了郑州。这次回去是真正意义上的归家,因为他再也不会离开那个地方,那是一座他扎下了根的城市。
在榕城,我听了三年民谣,却从未听过李志。唯独今晚,破天荒的第一次听李志的歌,只因他有一首歌,名叫《关于郑州的记忆》……
我戴上了耳机,单曲循环,整整一个晚上,伴着李志的歌声入眠……
渐渐沉入梦乡,似乎又回到那记忆如初的场景。三年前的那个炎热夏天,天南地北的我们翻山越岭,跨过一条条河流,提着大包小包来到空空荡荡的宿舍,然后选好自己的床铺,很礼貌的跟对方做自我介绍……三年后的这个夏天,我们又跨过一条条河流,提着大包小包翻山越岭,留下空空荡荡的宿舍,留下一堆一堆数不清的回忆。到最后也是一句,相聚有时,各自安好……
念念不忘,是故人;依依不舍,同窗情。
06
这是一场无法抗拒的告别。
每个人做出了最好的选择,走上各自的路。旭伟回了内蒙,超哥回到郑州,学瑞去了泉州,我也踏上北上的火车。
当火车开出福州城时,我在感慨,这座城市竟然没有留下我们任何一个人。
于是最终,把这座城当成共同回忆。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回到那里。可能会无数次跟别人聊起;也可能在无聊的时候想起,在那里,留下过我的三年时光……
这三年时光更像一场梦,有时我都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去过福州,为何发生那里的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而唯一可以确信的是,我曾在南国的某地送别过一个人。
以前跟超哥开玩笑,我在南方生活了二十多年,去了北方肯定适应不了。超哥笑说,不会的!你应该去北方看看,见识一下北国的风光。
这句玩笑,随着这场告别变成真实。
超哥离开了南国,还家故里。
我离开了南国,向北而去。
去那里能见识一个繁华如梦的世界,说是不向往,那是骗自己的话;能见高山跨大海,说是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那是骗别人的话。我在想,总有一些地方是我想去的,总有一些人是我想见的,就像春风北行八千里,不问归期。
君心自有一双脚,跨江跨河望北去。
再见了,南国。
不见了,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