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说:一草一木皆含至理。曹雪芹说:草木亦是应着人生的。拣几样植物来说说,也许它们的世界,你未必知。
1.菜市场角落,八十多岁卖菜苗的阿婆,辣椒苗、茄子苗、番茄苗一簇簇码得齐整。各种肥料,适合不同阳台的菜籽,新鲜的当令菜苗,排兵布阵,都听她指挥。她行动慢了,眼睛明显有白内障,但仍然撑起半边天的精神头。有客人想买茄子苗,问她该怎么施肥。
“一个礼拜后再施肥,要落在两株之间,茄子惜根,太咸会长不好,将来结的茄子弯弯曲曲像女人的耳环。”
听之叹服。从来不知道茄子的自尊心这么强,你损了它,它不帮你铸紫色的剑,只丢给你几副女人耳环。
再去市场,看那些被人嫌弃弯弯曲曲的“耳环”,每一次都想停下来膜拜。
2.种有一盆茉莉,开过一段时间的花,没再开过。叶子倒是大把大把展开,极尽嚣张,阳光下亮得招摇,绿得夺目。
买菜的时候,路过卖花的摊位,问花主,种的茉莉开过一茬,为什么再不见花开?
摊主回答:花开之后,必须剪掉开过花的枝干和叶子,否则茉莉光长叶子不开花。
之前只觉得爱一朵花,有一百种方式,你可以欣赏,投以目光和爱怜;可以聆听,寂寞时独享它花开枝头美妙的声音;可以触碰,伸出的手,在花枝间停下,追随着风和它一起摇曳……
没想过有些爱,竟需要上帝拿剪子为它除去羽翼,要忍受和蛰伏,才有希望和重生,“轻舟已过万重山”!
想起一个德国的森林管理员写树,《秘密的树的一生》。
他这样说桤木赤杨:
……大多数的落叶乔木,为了应付严峻的冬天,在落叶前都会把全身能量缩回枝桠储存。赤杨却是例外。他们连仍旧浓绿油亮的叶子都欢喜地全部落下,一副“今日尽欢、没有明天”的挥霍姿态。
一棵尽欢的树,一株被剪的花,它们寂寞吗?我怎么觉得惊心动魄,悲壮迷人呢?
3.看过一部电视剧叫《绿萝花》,很多年前,也顺带知道了有一种植物叫‘’绿萝‘’。
绿萝不会开花,只长叶,长得好的,可以茎叶很长很长地挂下来,像一群稚童趴在窗台外窃窃私语。更有多情的,放在书房里,它的茎叶垂下,可以搭在你的肩头,像有几片手掌在肩上齐拍。
我自然没有养过这般多情的,非但没有,而且这被别人说成好养活的主,屡屡被我养死。当然,花样也层出不穷:渴死、晒死、淹死、冻死,几乎各路死法都上演过。
百思不得其解,都是按部就班照花市卖花的人交代做的,怎么还会如此?
思虑良久,唯有一解:花草与人大概也有投缘一说,它认你的声音、气味与身上发出的温度,萍水相逢,如果不能相互成全,它宁愿断舍离。
4.冬天来的时候,都会买一束富贵竹。历来不解,此物名为‘’富贵‘’,价格为何如此亲民。即使临近年关,大多也15元一束,10枝,可以把花瓶插得满满当当。养活的成本也亦不高,一钵清水就足以让它在案头冒着青色。
然而,每至寒凉,如若屋子里没有空调,必不能活。如是几回,方懂其“富贵”之意。一花一草,可以身价卑微,然而内心有自己的态度和坚守,这大概就是它所谓的“富贵”吧。
想起《红楼梦》里的晴雯,作为丫头,她出身卑微,然而“撕扇”一回,实在心高气傲。她为宝玉心疼扇子,两人闹翻,消气之后,她要撕扇出气。麝月看不下去,骂着说:“少做点孽吧。’’大概,世俗之人看来,这女子实在不知天高地厚,被贴上“祸水”标签(后来果然如此,被王夫人赶出贾府,恨恨而终)。而在我看来,那一声声撕裂的声音,像一种不甘的抗议与呐喊,要撕碎世俗眼里的战战兢兢,嘲笑上千年的伪善。
《红楼梦》中曹雪芹说晴雯死后成了看护海棠花的花神。如果是我,我会觉得,她应该是化身为一株沦落民间,却不甘屈就的‘富贵竹’。
5.办公桌上空空,某日兴致所致,捧一盆天竺葵回去。红色的盆,绿色的叶,耀眼得很。
开始的时候,也热热闹闹地长。花儿开过一拨,没多久原本茂盛的肥叶都恹了。放在办公室里,一位同事剪去几支枝干去养水,发现时,心疼得紧,像是自家的孩子被人砍去手脚。一日挨过一日,终于到了所有叶子都瘦黄的地步。
趁着暑假,带得它归。我把它的坏叶摘掉,把它搁在卧室的窗台上。偶尔想起,喝剩的茶,淘米的水,喂它几口。没关系,只要根藤活着,它总会绿出来的,我想。
不久,它果然以惊人的速度烧出了一把绿火,我也习惯每天睁开眼时,先用它的绿叶揉眼睛。几天不当心,更是花开得意,一簇簇繁花似锦、争奇斗艳的壮丽。
细究起来,以前与现在,一样的阳光水分,何以那时不行现在可以?这不是一下子能懂的事。我估摸着,要不,跟我一个德行,它也不爱上班?
我问过它,但它什么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