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2
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写这类人,我没有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
仿佛魔术家玩儿的飞刀,放手而并没有脱手。
太阳依然不依不饶地迟落早起,侵占去大部分的夜。夜仿佛纸浸了油,变成了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住了,分不出身来,也许是给太阳陶醉了,所以夕照晚霞隐退后的夜色也带着酡红。到红消醉醒……
海风里早含着燥热,胖人身体给炎风吹干了,蒙上一层汗结的盐霜,仿佛刚在巴勒斯坦的死海里洗过澡。
这船,倚仗人的机巧,载满人的拢攘,寄满人的希望,热闹地行着,每分钟把玷污了人气的一小方水面,还给那无情、无尽、无际、的海洋。
那个戴太阳眼镜。身上摊本小说的女人,衣服极斯文讲究。皮肤在东方人里,要算的白,可惜这白不顶新鲜,带些干滞。他去掉了黑眼镜,眉目清秀,只有嘴唇嫌薄,擦了口红还不够丰厚。假使她从帆布躺椅上站起来,会见的身段瘦削,也许轮廓的线条太硬,像方头钢笔画成的。
那男孩儿的母亲也有三十开外,穿件半旧的黑纱旗袍,满面劳碌困倦,加上天生的倒挂眉毛,愈觉愁苦可怜。孩子不定两岁,塌鼻子,眼睛两条斜分,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报上讽刺画里中国人的脸。
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感觉一丝不挂。叫她“熟食铺子”因为只有熟食店会吧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成列;又有人叫他“真理”因为真理是“赤裸裸的”她并为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世间哪有恋爱,压根是生殖冲动。
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甲,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
长睫毛下一双欲眠似醉、含笑、带梦的大眼睛,圆满的上嘴唇好像鼓着在跟爱人使性子。
机会要自己找,快乐要自己寻。
天空早起了黑云,漏出疏疏几颗星,风浪向饕餮吞吃的声音,白天的汪洋大海,这时候全消化在更广大的昏夜里。一个人身心的搅动也缩小以至于无,只心里一团明天的希望,还未落入渺茫,在广漠澎湃的黑暗深处,一点萤光似的自照着。
方鸿渐心中电光撇过似的,忽然照彻,可是射眼得不敢。周身的血都升上脸来。
鸿渐心直跳起来,又给那脚步捺下去,仿佛一步步都踏在心上,那脚步半路停止,心也给他踏住不敢动,好一会儿心被压的不能更忍了,那脚步半路停止,心也给他踏住不敢动,好一会心被压的不能更忍了,幸而那脚步继续加快的走进来。
医学要人活,救人的肉体;宗教救人的灵魂,要人不怕死。所以病人怕死,就得请大夫,吃药;医药无效,逃不了一死。就找牧师和神父来送终。学医而兼信教,那等于说:假如我不能娇病人好好的活,至少我还能教他好好的死,反正他请我不会错,这仿佛药房掌柜带开棺材铺子,太便宜了。
自尊心像泄尽气的橡皮车胎。
自觉没趣丢脸,像赶在洋车后面的叫花子。跑了好些路,没讨到手一个小钱,要停下来却又不甘心。
爱情跟性欲一胞双生,类而不同,性欲并非爱情的基本,爱情也不是性欲的升华。
方鸿渐把这种巧妙的词句和精密的计算来抚慰自己 可是失望、遭欺骗的情欲、被损伤的骄傲,都不肯平伏,像不倒翁,捺不下去又竖起来,反而摇摆的更厉害。
孙太太眼睛红肿,眼眶似乎饱和着眼泪,像夏天早晨花瓣上的露水,手指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
苏小姐双颊涂到淡胭脂下面忽然晕出红来,像纸上沁的油渍,顷刻布到满脸,腼腆的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