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地鸡毛的现实
昨晚陪哥们小新一起在巷子口的一家烧烤摊前撸串。
他坐在沾满油渍的桌子旁边,一口一口的灌着冰凉的啤酒。
七月的夜晚,风依然不算凉爽,夹杂着羊肉串冒出的丝丝热气,扑面而来。
“你说,如果当初我早点表白,是不是就不是现在这样的结果了?”
他放下酒杯,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呈现出夸张的眼袋,他微胖的脸颊通红,嘴唇边还残留着啤酒的水渍。
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被他扔在桌上的婚礼邀请函,目光涣散,若有所思。
三天前,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南方的婚礼邀请函,新娘是他爱了很久,却从未表白的姑娘阿琳,而新郎,是一个在他看来,各方面都配不上女孩子的男人。
从收到婚礼请柬的那一刻起,他仿佛变了个人,他将自己彻底关在出租屋里,三天不吃不喝,等我敲开他的门时,他已经将自己折磨成了一个流浪汉,浮肿的脸,硕大的黑眼圈,以及三天没有刮,早已经疯长的胡子。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将他拉了出来,坐在眼前这个烟气缭绕的烧烤摊前。
“大哥,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八百遍了,咱们先不讨论世界上有没有时光机这回事,就算是有,你敢保证回到当年的自己,就一定敢对她表白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认识了很多年的人,他很善良,很温暖,对待女生心细如发,从我和他将近十年的友谊来看,他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个无比完美的男朋友,但是只限男性朋友。
他温柔,可是他优柔寡断,他心思细腻,可是他沉默寡言,他憧憬爱情,但是从未敢越雷池一步。
或许是我的话太犀利,他忽然垂下了眼帘,目光离开那个鲜红的烫金请柬,用手指沾着啤酒,在桌面上细细的描绘阿琳的轮廓。
他是个画家,当然,我指的是那种生前贫困潦倒的画家,他从小喜欢画画,从小学到大学,一路画过来,虽然画画从来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收益,但是阿琳的出现,算是他十多年的美术生涯唯一带给他的幸运。
“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一定要去参加她的婚礼,眼不见为净,岂不是更好?”
我不解,既然已经错过,何必再去亲眼目睹她为别的男人披上嫁衣,给自己原本千疮百孔的心脏上撒一层盐。
“我一定要去,我要唱首歌给她。”
他的画已经成型,一头俏丽短发的阿琳活生生的出现在桌面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尤其醒目。
我刚刚喝下去的一口啤酒险些喷出来,眼前这个家伙,美术天赋极高,可是唱歌却是一窍不通,还记得高中时,一次大合唱,他一开口,连脾气很好的语文老师都忍不住捂耳朵。
“唱歌?大哥,你没喝多吧?从小到大,你只会唱一首青春舞曲,你确定?你不怕她怪你搅了她的婚礼?”
“我答应过她,如果将来娶她的人不是我,我就要在她的婚礼上唱歌。”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兴许是喝多了冰冷的啤酒所致,他抬起头,信誓旦旦的看着我,眼泪汹涌而出。
(二)初遇是惊鸿一瞥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可以这么爱着一个人。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我看着他的眼泪,记忆中的那个九月在脑海中缓缓地拉开序幕。
狭窄的教学楼走廊里,挤满了熙熙攘攘的学生。
班主任正在分座位,由小到大,两两进入教室。
小新因为身高超出同龄人太多,站在走廊的一端,一眼就看见了提着硕大的行李箱,匆匆忙忙的赶过来的阿琳,因为太着急,一不小心便摔倒在地上。
正排着队的男孩子们哄然大笑,却丝毫没有想帮忙的意思,阿琳红扑扑的圆脸,齐刘海下是一双惊慌失措的大眼,小新的心就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在男孩们的笑声中走过去,拉起倒在地上的女孩子,体贴的将她的行李帮忙拖过来。
从那天以后,在班级同学的眼中,小新和阿琳,似乎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高中三年是一段很奇妙的岁月,单纯的少男少女们,渐渐地对感情有了朦胧的向往。他们表达情感的方式,往往是莫名其妙的取笑和突如其来的作弄。
阿琳和小新那次简短的相遇便成为后排男孩子们玩笑的谈资。
阿琳学习不太好,听说艺术生可以高考加分,便去学了美术,而小新,早已经是美术室的常客。
她时常向他请教很多问题,他一次次又一次耐心的解答,有时候是一次漫长而又枯燥的素描,有时候是一副色彩绚烂的油画,也不知道是在美术课上,还是某一趟历史课上,他们之间的那根弦,越拉越紧。
(三)仓皇的离别
黑色六月终于来临,高考完的那个夜晚,全班同学去KTV玩了个通宵,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泪眼朦胧,互诉衷肠,迟钝如小新,这才发现同学中居然早已经有了好几对情侣。
小新坐在沙发一角,手中的老式洛基亚发出沉默的振动。
“我们终于毕业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明目张胆的谈恋爱了?”
短信来自阿琳。
他思索了一会儿,没有回复,抬起头,就看见手里握着话筒,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阿琳正在看他,她的脸在炫目的色彩里,半明半暗。
他看着她,时间仿佛变得很慢,仿佛有一万年之久,等他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的时候,阿琳已经和别的女孩子簇拥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聊天。
离别的日子 充满了兵荒马乱,等小新再次联系到阿琳的时候,大学时光已经呼啸而来。他们两个人,一南一北,也时常聊天,但是阿琳的态度再也不像从前那般热络。
毕业的前一个圣诞,小新用攒了很久的生活费买了一张通往阿琳所在城市的火车票,他准备去告白,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然而,当他坐在候车室等待火车的时候,阿琳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新,祝贺我吧,有人跟我表白了。”
阿琳的声音带着异乎寻常的雀跃。
“谁?你答应了吗?”小新的耳朵忽然出现耳鸣,他费力的大声问了一句,周围的乘客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
他走出火车站的时候,双脚早已经冻得麻木,他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晕晕乎乎的回了寝室。
他终于还是没有去她的城市,他无法想象,他爱了很多年的女孩子在别的男人怀里巧笑倩兮,手里那张紧紧攥住的火车票早已经布满了褶皱和汗渍。
“你现在这个样子,倒是真像个画家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拿起酒杯去碰他的杯子,试图去缓解这令人压抑的气氛。
他苦笑着,干完了最后一瓶酒。
他终于还是去参加阿琳的婚礼了。
“原来阿琳早已经不是短发了。”
他看着心爱的姑娘在台上和新郎交换戒指,一头妖娆的波浪卷散在裸露的肩膀上,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我们都不是曾经的自己了,那些令人遗憾的爱情,就让它成为我们余生最美好的记忆吧。”
我试图安慰他。
然而他忽然站起来,酒杯被他的力量牵引,落在地上,他有些狼狈的冲上礼台。
众人惊慌的看着他,他拿过主持人的话筒,黑色的西服剪裁得体,将他匀称的身材完好的展现出来。
这是我见过小新最帅的时刻。
他并没有去看阿琳,只是捧着话筒,开始大唱那首他唯一能唱下去的青春舞曲。
宾客开始欢呼,开始大笑,我的眼泪却忍不住汹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