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旭日从宝石山顶升起,滴翠的群峰雾气渐薄,尚带红晕的朝阳宛若一颗无暇的粉色明珠,将美好蓬勃的气息播撒入西子湖畔的角角落落,过路人沐浴其间,身心无不暖沛。
一个皮肤微黑,脸上尤带三分稚气的青年人走过金灿的河畔,在莺啼燕语、枝柳拂香之间,怀着一颗对未来憧憬而向往的心情,缓缓朝一处寂静老宅走去。
老宅坐落在西湖边一座山脚深处,这里游人稀少,宁静空寂,远观可窥碧波万顷,青峰耸云,路边栽培着精致花圃,延小径伸至老宅朱墙外。
“听说这户人家相当有钱,虽然是做护工,不过我也要尽心尽力才是。”青年人整肃好新买的衣服,面带笑容,按响了铁栏门旁的门铃。
约莫等了三四分钟,老宅主屋房门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慢吞吞走出,远远看到铁栏门外的青年人,他脸上毫无表情的走到近前,用一种近似冷漠的声音问:“你是谁?”
“啊,您好,我是劳务所委派来的护工,我叫张文。”青年人没有迟疑,微笑着回答。
这个年轻人正是张家村的张文,鼠疫一事后,他协助老爹处理完村中事宜,便向其报告要去城市闯荡闯荡,张大毕也不愿儿子一直呆在偏僻山村,欣然同意。张文来到城市,便拖劳务所为他寻找合适工作,别人见他勤快本分,便将一户富家护工的差事委托给了他,今天便是他第一天来上班。
“我在国外的儿子是对我提起过。”老人迟疑一阵,打开了铁栏门,招招手,“进来吧。”
“谢谢。”
张文随老主人走入古宅,对方一言不发关上大门,而后用审视的眼神将张文打量一番,平淡说:“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做的,只是人老了,有些事难免有些迟钝。”
张文第一次工作,不知该怎么说话,下意识的挠了挠头,老人纹理密布的额前一敛,又问:“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我叫张文。”
老人点点头颅,跟着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
“是的,资料上显示您叫杨正,不介意的话我以后就叫您杨老。”张文忙恭谨回答,他生性淳朴,对人情世故涉及不深,只知以热心待人。
老人恩了一声,算是答应,而后带着张文在老宅里转了一圈,路上偶尔问及张文自身情况,张文知无不答,对自己第一次工作,和来自农村的事毫无隐瞒。
老人似是有感于对方淳朴的性格,原本冷漠的态度逐渐消融,话语间也渐渐平静了许多。他独自居住在此数十年,儿子很早就去了国外发展工作,平时很少回来探望,老伴也死的早,独居的他性格愈发孤僻起来。原本他是不愿意让护工来的,但最近做事活动都受了年龄限制而力不从心,不得已接受了儿子的建议。
“你以后就睡这个客房里。”老人指着偏厅一间屋子说。
“啊,好的。那我平时该做些什么?”张文刚才已了解了此处静谧而舒适的居所,他久在农村,未必真能适应都市嘈杂生活,所以对这份工作还是十分满意的。
“除了日常饮食外,也没什么了,有什么需要我会告诉你。”老人白须微微颤动,算作微笑回应。“还有,这间屋子不要进去。”老人又指着一间锁上的门,语气郑重而警醒。
“明白。”张文答应一声。
“恩,你去把你的屋子收拾收拾吧。”老人说完,仿佛疲倦了一般,自顾自走出宅子,在一张搁置在花圃里的躺椅上坐下休憩。
等张文把自己的小房间收拾出来后,老人仍然躺在院子里,他虽然淳朴,却也不傻,知道老人此刻一定不愿旁人打扰,于是左看右看,想找些事情做做。
环顾四周,尽是老旧的木家具,只有厨房、地毯、灯具、门窗是现代风格。他先将屋中扫拭一番,而后进入厨房,打开冰箱,发现有几样简单菜蔬,便开始着手烹调起来。
等做完饭菜,尝了几口,味道不算精美,却也咸淡适宜,这才轻声唤醒老人。此时正是用饭时间,老人吃完中饭,便拿了一份晨报,又坐到了院子里。
往后数日,张文的基本工作都是如此,除去早中晚饭需要忙碌一番,其余充裕的空闲,他都用在了练习吉他上。他几年前在城市里便喜爱上了这个乐器,一直练习至今,弹奏技巧虽然说不上大师,但也极为赏心悦耳了。起初还担忧老人不许,但老人说屋子里整天空荡荡,过于安静,有点声音也好,点头答应了。
某日夕阳落下,两人用过晚饭,老人回屋休息,张文将灯熄灭,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在做护工的这些日子,他也基本了解了现在人的日常生活,来自农村的他,不由幻想起未来的人生。
“等攒够了钱,我也开家小店,然后把老爹接过来住。”张文躺在小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他忽然想起沈语,想起他的司魂所。
那一晚的遭遇实在太过离奇了,如果不是吴阿霸最后得了失心疯,他真的很难完全相信。
“那个人说自己是司魂师,专管闲事的司魂师?”张文撇撇嘴,暗暗想等改天就去拜访一下。
窗外静谧,明月升起,张文想着将来的规划,意识逐渐迷糊,很快进入了梦乡。
“咚、咚咚。”
老宅里响起悄然而有节奏的响声,如同有人敲门一般,睡梦里的张文被声音吵醒,忙穿衣踱入客厅,暗想大半夜的谁来拜访?可等到客厅时,才发现声音不是大门外传来,竟是偏厅旁的那间房门紧锁的屋子。
“咚、咚咚。”
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响着,不疾不徐,在这静谧夜晚,清脆而神秘。
“是谁?”张文对那扇门小声问了一句,回应他的却仍是“咚咚”之声。
张文靠近那扇门,想起杨老慎重的嘱咐,停下脚步,他暗暗想:“到底是谁在门后面敲?这扇门不是一直锁着的吗?”
但“咚咚”之声宛如机械闹铃,始终响个不停,张文心中疑惑和好奇参半,最终他将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想要听仔细一点,这也不算违背老人嘱咐。
张文正全神贯注的聆听着,忽然大厅里猛然响起一声喝问:“你在做什么!”声音突兀迅速,本就有些心虚的张文浑身一颤,转过头面向阴暗空气下有些怒容的杨老,尴尬回道:“那个,是里面总有东西在响。”他指了指身后房门,但方才那个奇怪的声音已经消失。
杨老低头静默了一阵,跟着抬头,浑浊眼光望向张文,深吸口气,凝声道:“你听错了。那是摆放我父亲遗物的房间,下次不要再靠近。”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张文见杨老关上房门,连忙钻入自己的小房间,躲在被褥里,浑身发抖。“天哪,是死人的屋子?阿弥陀佛,千万不要再让我碰到什么灵异事情。”他颤颤想着,久久不能入眠,方才的怪声仿佛仍不断响起,穿破黑夜,穿过被褥,进入他的耳中,刺在心脏上。
杨老坐在房中床边,望着黑暗的空气微微叹着气,灰白眼窝忽然闪动起泪花。方才他不是没有听见那个声音,相反这几十年来,他每隔数月便能听到一次,他想过打开那扇门,进去看一看,但他不能。
临终的老母亲嘱咐过他,那间摆放了父亲遗物的屋子,他一定不准进去,否则她死不瞑目。
如今数十年弹指而逝,母亲的音容相貌已然模糊,但父亲的面容笑语却还清晰无比。
他对父亲的亲切胜过刻薄尖酸的母亲。
但母亲终究是母亲,她抚养自己长大,她的遗言又是何等沉重。他不愿违背一位至亲死前的遗言。所以数十年来,即使内心也无比好奇,却也不曾对那间屋子一探究竟。
杨老拭去眼中泪水,重回床铺,想揭过此事不再去想,但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叹了口气,所幸穿上大衣,走出房门,来到幽静小院。
天边明月姣姣,几点星光闪烁着,将蓝蓝的夜幕映的分外梦幻,老人独自站在院中,望着花圃发呆。
一阵晚风徐徐拂过,老人微感寒冷,正想回屋,忽见花圃旁,淡淡月光忽然凝结,一个人影最终显现出来。
“父亲!”
老人起初震惊无比,待看清人影样貌后,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上前扑跪在地,久久不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