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楼下那条街有早市,凌晨三点钟贩卖的队伍已经占领街的两边。 夜色深浓 ,城市在沉睡,这些摊主打着呵欠的交谈声扩散在空荡的街,在安静的夜幕下显得格外清亮。
我母亲的睡眠轻,即使这样低分贝的声音她也能听到,熬到晓光乍现,母亲就会下楼去买早市的菜蔬。因为便宜,那条街在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时已经先醒来,开始了一天的人声鼎沸。由于早早赶来卖菜的摊主越来越多,摊位竞争越发激烈,时不时就会听见凌晨三点的争吵。后来,很多摊主在头一天晚上就占据了理想的摊位,他们要在这里候上一整晚,累了就偎在农车上小憩,身上裹着深秋的衣裳,等待黎明带来第一批顾客,这样的光景一直持续到这个夏天的结束。睡眠隐藏在白天,吆喝留给了黑夜,此夏走过,赚来的钱就要投入到全家老少,投入到引以为生的几亩农田,或者投入到农闲时无钱可赚的每一个明天。
晚饭后和母亲散步,在街边看到一个老农在卖玉米,他的农车停在一边,双手干练地抚弄着身前为数不多的玉米,嘴里自言自语低声吆喝着玉米的价钱 ,也许是对自己商品的质量不够信心,那吆喝声低沉,他并不抬头看路人。
我母亲听见很便宜便走上前挑玉米。我站在老农前,他个子矮小,蓬乱的胡须覆盖住下巴,衣着极简朴,身上脏兮兮的,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像个孩子一样认真地介绍自己的玩具。
“如果剩下的玉米都拿去就算五毛钱一棒,如果单买的话就算六毛,你看就剩这些了,真的不贵啦!”
说话的时候老农脸上一直带着谦卑的笑容,黑瘦的面庞,头发凌乱,那笑容在他没有修剪胡须的脸上弥散开,深深的皱纹像古老的河床一般嵌在这张苍老温厚的脸上。老农用商量的语气和我母亲讨价还价,母亲本想全买下来,但这些所剩之物捏起来特别硬,母亲便要走开。老农没有挽留,扔蹲在那里如数家珍般地摆弄着他的玉米。
“这一棒确实很老,这一棒还是可以的嘛......”好像是在为自己的货物开脱,又好像为自己的货物不令人满意而表达歉意。
我们走远,回头望去,老农扔低着头,摆弄着他的玉米,头上一盏暗黄的路灯,打在他瘦小的身上,影子那么长,夜那么深。
这个世界上仍然有许多人,他们平凡,甚至落魄,却始终用一份朴实面对生活的起落和荣辱,不起贪念,唯求安心,默然无闻,尽心尽力,希望从这座他们不甚理解的都市里赚到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一份收入。老农的笑容是一张明信片,我看到了他内心的风景,那里有一片厚重的土地和无边无际的青山绿水,极简明的画面,于我却是最美。
城市深浓的夜里,那盏路灯下,那个角落里,散发着微小而质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