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玛花支教记<1-16>

我从未想过事情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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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时候网上盛传一篇题目为《泪》的最悲伤作文,这个故事就发生在索玛慈善基金会。

我是今年(2017年)的2月14号接到的电话面试,一番准备,2月19号晚上8:30分到达了西昌市青山机场。

2

我已经错过了大培训。那几天正忙着分发物资,基金会就安排我去仓库给老赵帮忙。21号的中午又来了一个短期志愿者,一个自信而又干练的女孩:丁雯。下午时老赵有事出去了仓库里只留下了我们两个人。对于这样的相处我是有一些不习惯的----我并不是个善于和异性独处的人,她表现的很自然。我觉得她是个笑点很低的人,小孩的笑话书都能把她逗得前仰后合,我却是那种自以为不拘言笑的人。她说:“我读个笑话给你听吧。”我说:“读吧。”一开始我还能忍住不笑,在她情绪的感染下我终于忍不住和她一块哈哈大笑起来。那一刻我的心里多了一点异样的情绪,虽然她已经结婚了。老赵回来的时候惊讶的问:“六家(物资)都分完了?!”我说:“都分完了。”

那天晚上我们见到了基金会的秘书长黄红斌(微信号:老邪哥哥),丁雯有些激动,她关注“老邪哥哥”的微信已经很久了,我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而且我想反正我是来支教的,这样的名字记不记皆可,所以我就躲到了后面。听说丁雯在公司是做预工作的,老邪很是兴奋,因为今年又要建四所希望小学,很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后来老邪挨个和我们握手,我刚洗完手且没有擦就伸手示意:我手上有水不适合握手。然老邪还是主动握了一下。这时我很好奇他接下来怎么做,他在衣服上蹭干了水后又和下一个人握手。这让我对他有了几分敬佩。然后我们没事的几个人就离开了,留下丁雯同他讨论预算的事情。

回去以后,我却有一点睡不着了,等了约么个把小时终于忍不住胡乱编了几句诗微信发给丁雯,她回:你还会写诗?!我猜她也到宿舍了。

3

第一天的时候宿舍只有我和老赵两个人住,这样的环境是最适合我的。一天以后支教的老师陆陆续续下来,宿舍里住满了人,我也就习惯性的紧张与局促起来。晚上十二点以后回去时还好,因为躺五六个小时也就能挨到天亮了。但若回去早了,我便只好躺到床上装睡,又总会在夜里三点左右醒来。也是有心炫技便趁着黎明未到写点诗发到群里,其中一首自己有些喜欢便留了下来:

哪有什么诗人,只是一些纷纷扰扰的情绪在深深的月下成殇;

哪有什么文字,只是一点无法抹去的孤独在黑暗中绽放。

是谁?是怎样的天地?怎样的时间?怎样的你我?怎样的期望?

那酒醉与放荡不羁不过是一些错了的伪装,

不然又怎会爱上这荒凉?

灯红酒绿的世界真的是你灵魂的游走?

还是一抹泪洒落在碰响的酒杯上。

而我,只是祈求原谅,

原谅这夜的孤独与忧伤,

原谅我还未收起梦中醒来时的迷茫。

炫技其实是为了增加留下来的可能性,而这首诗是回应一些人的。或许是时代的原因吧,写诗已经成了下九流的事情,所以前一首诗发到群里的时候引来了些略微让人难堪的声音。所以我才要写:

哪有什么诗人,只是一些纷纷扰扰的情绪在深深的月下成殇;

哪有什么文字,只是一点无法抹去的孤独在黑暗中绽放。

那些天里从山上下来的人很多整天都泡在网吧里、KTV里所以才有了那句:灯红酒绿的世界真的是你灵魂的游走,而我最喜欢的也是这句。

因为异样的声音太多,那天过后我就没再在群里说一句话。

4

基金会安排我到九口(基金会下的一个支教点)培训,原定23号出发,因为下雪一直推迟到25号才走。雇的四辆面包车里又有一辆半路抛锚,耽误了一个小时还是没能修好。

我们直到下午三点半多才出发。这一行共九个人带队的队长“关姥爷”,教研组长“关姥姥”,五名老师阿岑、小仙、莎莎、龙龙、姚凯波,两个参加培训的我和泽泽,除这些人外还有一条狗叫“闪电”是阿岑养的,只是基金会规定校园里是不可以养宠物的。两辆五菱神车从西昌出发,很快进入了山路,蜿蜒的盘山公路似系起的鞋带隐没在山岭之间,让自以为习惯了山路的我也有一点紧张。也就一个小时的时间,汽车已经从海拔1600米的西昌爬上了海拔3200米的山头。山间的雪还没有融化,树枝上全是积雪,而远处的邛海正映着晚霞的红光,没来由的想到了一句:树挂银花,邛海映霞。想要再往下胡诌却又不敢了。

我是坐惯了车的,所以一上车就钻到了最后排,以更好的体验盘山公路中的乐趣,兴致自然又浓了几分。泽泽买了很多零食在路上吃,怎奈他晕车,在平路上他还没觉得什么,进山后他却塞上耳机睡了起来。我和另外几个人无耻的瓜分起了他的零食,又不时的用窗外的风景诱惑他,而他意志坚定的睡了一路。这一切竟让我想起了最后一次B-29机群轰炸东京时的描写“在空中,起初的编队长而松散,带队长机放慢速度,让后面的飞机赶上,收拢队形。多数座舱里,机长们都接通了自动驾驶仪,小伙子们开始聊天、吃东西、看书或写信。贝塔格罗尼对机长说:‘这简直是百万富翁的飞机嘛。’外面是初升的朝阳,一派太平景象。”

晚上七点半钟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九口。我们还是幸运的,我们前面的那辆车直到十点才到目的地。

5

早晨煮面的时候又想起小仙了,小仙是个漂亮善良而又可爱的女孩,她煮面的时候不是抓一把放进去,而是一绺一绺的抽着下,一边抽一边数:“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他们都是极好的人,但是到山上的第四天却出了事。那天早饭过后就没见到阿岑。下午时另外两个女生挤到了男生宿舍,一番说诉后我才知道:因为“闪电”的事,阿岑赌气不肯出宿舍。按照“王八屁股”校园里是不可以养狗的,上山前阿岑答应到山上以后把闪电寄养到老乡家里,可是现在她似乎又有些舍不得了,关老师却下了死命令,阿岑的犟脾气似乎也上来了。

闪电还是很通人性的,昨天早上龙龙带它出去转了一圈,前一天是莎莎,除此之外我就没再看到它,也没听到它叫,但是它一直都在女生宿舍呢。而我一则是喜欢猫狗这些动物,二则我也不是那种会把规矩当回事儿的人,所以我并不排斥把闪电留下,当然这么想是不对的。

阿岑赌气不出来,又没吃午饭,莎莎和小仙心里都很不是滋味,等到我们听她们说完以后心里也压抑了起来,于是我们都一言不发的坐着。后来龙龙坐不住了,他说:我去安慰一下试试。他和阿岑的关系是最好的,每天晚上都被阿岑拉倒宿舍下飞行棋,对,你没有看错就是飞行棋,一种幼稚到被多数成年人忘记的游戏,而他们的筹码也很有意思输了的人说一个愿望。龙龙在那边呆了有一两分钟就回来了,摇了摇头说“没用”。然后泽泽也过去了,这几天玩飞行棋时也带上了泽泽,很快泽泽也耷拉着头回来了。

我是最不懂安慰的,因为安慰对我毫无意义,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其他人。但是既然龙龙和泽泽都去过了,我也去一趟吧。我轻轻推开门,看到阿岑正背对着门低着头坐着,她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又转回去了,身体还向里抿了抿,这是典型的排斥外界的姿态。闪电正趴在床底的脸盆里,眼睛瞪的大大的,似乎已经被主人的心情感染了。我把剥干净的橘子递到阿岑面前说:吃一块吧。阿岑只是摇了摇头,我又很小声的说了一遍,阿岑说:不吃。我就灰溜溜的出来了。回到男生宿舍这边后又是久久的沉默。终于平日里最不爱开口的凯波坐不住了,他说:我过去试试吧。他呆了约么四五分钟,只是仍无效果。

后来关老师竟然过来了,他先到的男生宿舍,看到除阿岑都在就说了很多话,总的有两点意思,一是重申纪律,二是向我们说明阿岑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声色俱历,我边听边赞同说是、对。只是有一句话于我却格外的刺心,关她说“像她这样不守规矩的人,在哪都混不开!”说完就去了阿岑那边,我的情绪却在这个瞬间全坏了,而且再也好不起来了。听关老师批评的时候,我在心里不停的念叨着:我们是善良,还是温驯?我们是善良,还是温驯……

我们是善良,还是温驯?

我们是友好,还是软弱?

我们是无奈,还是无情?

我们是高尚,还是畏惧?

我们是活着,还是死了?

至少,我已经死了。

我们是人,还是兽?

原来我们不仅像一只狗还不如一只狗!

6

女生宿舍就在男生宿舍隔壁。关老师对阿岑的教诲我听的很清楚。关老师很是严厉,这是极对的,因为规矩对于团队真的重要啊,可是我心里却极度痛苦起来。记忆中自己也曾无数次的面对这样的批评,只是渐渐的在这些话前自己的态度从反抗变成了无奈。后来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走出宿舍到校园里偏僻的地方躲着,心里的痛却只增不减。这时我看到凯波也出来了,我就去另一侧躲着,但或许因为山里空旷的原因,关老师的话语却更清楚了,为了发泄怒火我捶起了地,锤了没几下眼泪就出来了。余光中看到凯波在附近点烟,我赶紧把泪收了起来,笑着跟他要了根烟点了起来,然而打了几次都没能把打火机打着,凯波就把他的烟递过来让我怼着,怼烟的时候我想:注意点,别太用力把烟怼灭了。

然关老师的话似乎起到了作用,他走后没多久,阿岑就带着闪电出来了。我不放心就跟着她出了校门。关老师本着对我们负责的精神规定:走出校门是必须打报告的,这次我违反了这个规定。一到外边闪电就撒欢的跑了起来,它也压抑了好久了吧。闪电先是跑出老远回头看看慢吞吞的阿岑后又跑回来,如此数次。我则保持距离跟在阿岑后面看(平声)着她。看到阿岑开始往回走,我就赶在她前面回来了。阿岑进来的时候并没有领着闪电,我猜她大概希望闪电不要回来了。

然而闪电却极快的追了进来,阿岑取出火腿肠喂闪电,闪电却只是远远的看着不敢接近阿岑,阿岑退远了,闪电才像小偷一样走到刚能用舌头碰到的地方勾过来吃,而且一勾到就连忙退回去,并抬头警惕的看着阿岑。后来我们觉得阿岑也许真的妥协了,就开始去抓闪电,只是我、龙龙、泽泽三个人的围追堵截最终以失败告终,果然是人不如狗啊。既然已经相安无事,我们也就不再沉重了。

7

突然隔壁女生过来说阿岑收拾东西要离开,我们就又一次慌张起来。

推开门的时候看到阿岑正在往她的背包里整理东西,他们都过去劝她留下来。只是我却在心里想:这种情况下她已经不可能选择留下来了,就算是她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对,她也不会选择回头了。如果有人问我这是因为什么,我想大概我会说这是为了尊严吧。在这一刻我是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她的内心的活动的,因为我也曾很多次像现在的她一样作出决定。所以当我看到她决定要走的时候心里反而替她高兴,反而希望她快一点离开。当一个人的尊严被另一个人伤害的时候,他不必非得站出来和伤害他尊严的人打一架,但是他应该让对方明白你无权侵害我的尊严。只是出去安全考虑我希望她明天再走,而其他的人也退到了这。

然阿岑却执拗要走,等到阿岑把背包背上的时候,小仙抱住她流着泪说:“阿岑,不要走,一定要走,明天再走行不行?!”阿岑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等阿岑走出宿舍,凯波上来拉住阿岑说:“你要走,我让阿尔老师开车把你送到九口,你在九口住一晚明天再走行不行?”阿岑却只是用那天里她说的次数最多的三个字作为回答------不用了。

阿岑终究还是背着行李走到了校门口,说是行李实际上只有一个双肩背包一个女士手包,她的笔记本电脑、零食、还有其他的都留在了宿舍,问她怎么处理,她说:不要了。在校门口,我们又一次拉住了她,这时关姥姥从办公室里出来了,她说了些维护关老师的话,也说让阿岑等到明天再走。但是我想她的话只会让阿岑走的更为坚决。

一番僵持以后阿岑还是走出了校门,原本我是在离她较远的地方看着的;这下我却第一个跟了出去,毕竟我是一个觉得唐吉柯德并不可笑的人,而这是我一天里第二次违反纪律。我的想法很简单: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让阿岑一个人去走很久的山路。

等我们就要拐弯的时候,关老师才又一次露面,我以为他要说一些明天走一类的话,他却说:“龙龙,给她拍照,让上面知道是她自己主动走的。”这个时候他还在想不要承担责任,我不由得觉得这个人自私并且丑恶起来。听完他的话阿岑说:“不用,我给老邪哥哥打电话,告诉我是主动要求走的。”然后阿岑打通了老邪的电话,阿岑在电话中说:“邪哥,我要离开九口-----不是,是我主动要走------我觉得我不适合这-------是我的问题……”

阿岑习惯了承担责任,有人却习惯了阿岑的承担。

8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站位出了一点问题,我站在了比阿岑还遥远的地方,摆出了一些比阿岑还想走的样子。当然我也可以解释我是为了更好的拦住阿岑才站的比阿岑远,但是当我听关老师把那句话说出来以后,我心里想的的确是希望阿岑快一点离开,我曾被类似的情境伤害过,而且我已经忍受了很多次,但是我无法忍心看阿岑受到同样的折磨。

听阿岑打完电话关老师就回去了,阿岑也开始往山下走。这时天已经开始黑了,我第一个跟了上去,其他人也就跟了过来,我对两个女生说:有男生跟着就足够了。说完就让她们回去了。

阿岑在最前面的走,我在离她几米的地方跟着,龙龙和泽泽也很快追上了我,我们三个就一起在离阿岑几米的距离跟着。阿岑时不时回过头来对我们说:“你们赶紧回去吧,别跟着了,这么做有意义吗?”我们不管,只是跟着。山路不宽,最多有两辆面包车的距离,路外侧就是陡峭的山坡。我们并没忽略交通规则,所以都沿着外侧走。每每有车辆经过的时候,阿岑都会往外避让一下,这让我很担心她会不会一不留神滑下去。闪电却是非常兴奋,把牵住她的绳子都挣直了。狗的想法猜起来比人要容易的多,狗的思维能力有限,所以它无法理解人类之间那些复杂的关系,但是在很多的情感上狗却比人强烈。这几天的压抑闪电一定有所察觉,虽然它不可能去想这是为什么,但是它却能够因为这感到痛苦,现在这种压抑的气氛消失了,它自然就迫不及待的兴奋了起来。

9

正走着,一辆面包车从我们身边停了下来,副驾驶的门推开才看清是凯波,原来他是去雇车去了。然阿岑并不肯坐车下山,他们几个就强行塞阿岑进去,阿岑拼命反抗,这个过程中我又是只在一边看着,我是更愿意陪着阿岑在这山中月下走一段的。然后我才想到:如果中途阿岑坚持下车死机会阻拦吗?还是更愿意把钱留下把阿岑留到路边?如果我是司机我会选择后者。所以我劝他们放弃了让阿岑坐车的想法。司机把两百块钱退给凯波后就走了。阿岑又往山下走,他们几个有点犹豫,我对他们说:“把身上带的钱都给我。”他们也没想就把钱都掏出来交给了我,我点了一下算上我钱包里的差不多有七八百,心想应急应该够了,然后就追了上去,紧接着他们也跟过来了。

阿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对我们说:“你们跟着我做什么?能有什么用?”我知道她这样说是故意让我们生气,遂答复:“我乐意跟着,你管得着吗?”如此数次,再无他话。看得出来阿岑并不想连累我们,只是她的状态仍然很不稳定。又走了没多远,为了让我们回去阿岑竟在路边坐了下来,我们也跟着坐在了下来。她歇斯底里的说:“你们跟着我做什么!我就是个疯子!”她可不能知道我把自己当作疯子已经十几年了,所以当我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有些亲切,遂想也不想的说:“没事啊,我也是个疯子。”龙龙说:“我们四个都是疯子。”此刻,我们充分发挥了男追女时“主动、热情、厚脸皮”的优秀品质,任凭阿岑怎么劝我们,我们就是不走。面对几个我们这样的高段位无赖,阿岑也只能无奈了,渐渐的“你们跟我做什么”的反问就变成了“你们别跟着我了”的恳求,而且阿岑还好心提醒我们“你们现在回去,一点责任都没有”。见我们是跟定了,阿岑只得继续往下走。中途有几辆面包车经过,我担心会再有一辆车停下来,看到关老师从车里出来,但是另一个我又在说这么想不对,如果关老师能把我们拦下来更好。只是这件我担心而又期望的事并没有出现。

10

到九口的时候时间已过了七点半,天也完全黑了。阿岑要继续往下走,凯波说:“我们不能再往下走了。”龙龙和泽泽就扯着阿岑的衣服拉住了阿岑。阿岑却更加激动了,不顾一切的要往下走,我们也就顾不得“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了。看到阿岑闹的太凶,泽泽对我说:“要不要我过去给她两巴掌。”我心说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但嘴上没说出来,只是示意他不要这么做。

我是不反对跟着阿岑继续往下走的,而且我也做了一点露宿野外的准备----刚才经过一个商店的时候我让泽泽买了几瓶水。不过细想之后我觉得凯波的看法更成熟,然后我就不再只在一旁看了。要不要动手,我问自己,动呗,我怕啥,我对自己说。然后我就径直过去,扯住阿岑背包的背带对另外几个人说:“先把他的书包卸下来。”阿岑拼命反抗,怎奈我们人多势众。阿岑甩下背包想要逃,我无赖的劲儿也上来了,一手绕肩,一手绕腿就把她抱了起来,平生第一次抱女人,呵呵。而后我想:不像传说中那么轻啊,是不是阿岑长的太结实了。没走出去多远手臂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抱起她以后,她并没有反抗,若不是我没了力气是能够把她送到旅馆的。她没有反抗该是因为我和她之间真的非常不熟吧。她主动和我说过话吗?没有。我对她呢,好像只说过一句话,那还是在西昌上车的时候,我对她说:我带着闪电坐后面的车吧。后面的车是用来拉物资的,没打算拉人。然后她就把闪电交给了我,闪电不让我带,我只好再还给她。最后她带着闪电和小仙坐了后面的车。到的当晚我跑过去看到他们下飞行棋,见他们对我都有点不理不睬,我就再也不凑这个热闹了。而对我而言别人无视自己是很正常的事情用不着为此想太多,习惯就好。

几天前和泽泽闲聊的时候我说到:“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人一定不正常-------学哲学的、学心理的、写新诗的。”泽泽听我说完后说:“那我应该占到了一种半,不对,应该是两种。”我没有再回答。他应该看不到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是在努力像别人灌输一种“我也是不正常的”观念。会有很多人在很多时候在有意无意中像周围的人灌输“我不是很正常”的观念,如阿岑说“我就是个疯子”,这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逃避。在这个时代,在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出现或多或少的古怪,当这些古怪表现出来的时候就可能要去承担环境带来的压力,在这种压力面前就可能产生两种思维,一种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啊,一种是通过向他人声明我不正常来避免别人带来的这方面的压力,大概的潜意识就是:在这方面我就是不正常的,你就别再继续刁难我了。然而我说的那三种人是没法正常起来的三种人,要想把新诗写出来,就要让自己的情感变得敏锐而脆弱,然后还要学会对这种敏锐的情感的描述与释放,当一个人学会这的时候他的内心自然就不正常了;而对于一个学习心理的人,他整天沉浸在心理学的规律中,必然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哲学家则永远都无法分清正常和不正常之间的界线,这本身是正常的,这种正常在他人看来是不正常的,那么哲学家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只能说如果世人认为哲学家是不正常的看法是正常的,那么哲学家到底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

虽然我和阿岑并没有什么交集,但是这并不会妨碍我能够感觉到阿岑的感觉,其实当你和一个人关系密切的时候,你可能更难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当然我也会时刻提醒自己我一切的主观看法都可能是错误的。阿岑在下山途中曾多次重复一句话“反正来支教的老师这么多,也不缺我这一个!”这是一种表面看来自暴自弃的说法,那么她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是她自己主动形成的吗?不太可能,我觉得更多的是别人传递给她的,那么传递给她这个观点的人是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关老师。但是阿岑并没有用关老师说的方式来说这,而是把这转化成了自己的观点,由此阿岑的性格可见一斑。关老师为什么要对阿岑说这样的话,他有必要说这样的话吗?我猜大概是关老师试图用这样一种不够尊重的挤压来迫使阿岑放弃自己的坚持,但是当阿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会意识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不是为了闪电而坚持,而是为了自己那点固执的尊严而坚持了。尊严是什么,尊严是一无所有的人最后的那一剂安心药。原本只是闪电的事情,用得着演变成对人身的攻击吗?既然关老师把这话说出来了,那么就说明这么做对关老师而言是合理的,那合理的原因又是什么?我猜关老师平时对阿岑就有些看法的,这次只是借题发挥,他是想要通过击溃阿岑的坚持的方法来展现自己的权威,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冲这一点我就没法在九口待下去,和能力无关。由此也能看出关老师是一个怎样的人,用一句不太准确的话形容“有一点官僚主义吧”。有时候年龄是一种优势,但是太在意自己的优势就会犯下愚蠢的错误,就像二战时德军布雷艇被自家水雷炸伤的笑话。

阿岑还很激动的说“知道我为什么不愿待在办公室吗,就是因为我不想被人管着,我不想到这儿了还被人管着”这句话其实是说过了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当我们激动的时候我们容易说出很多说过了的话来。这话的准确意思应该是:我不想被人用不合理的方式管理。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第一次辞职后我这样对老板说:现在我已经不是你的员工了,请你不要再骂我。冯巩的相声《小偷公司》(1987)中有这样一副对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不服不行”。这个包袱抖出来已经三十年了,但是至今我仍然不会觉得它讨厌,这种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它一直都在折射着我们心中的影子。到现在已经有人把“不服不行”衍变成有模有样的管理,但是这真的是管理吗?管理应该是以科学的方式完成对人员的组织,对工作的分配并实现复杂的目标的过程;而单纯的依赖权力的优势的做法根本不配称作管理,只能叫做欺压。关老师的做法在一些企业是合适的,但是在这样一个组织里我想并不合适。

11

晚间九口的街上,四个大男人正在欺侮一个弱小的女子,他们强行把她围在中央,女子几次尝试逃跑都被他们拽了回来。其中尤其以一个丑陋的矮个子胖子最为可恶,女子挣扎的厉害了,他竟直接抱住了女孩。那可怜的女孩在他怀中苦苦挣扎,他却恬不知耻的说:“给你三条路选,要么你掰断我手指走,要么报警说我非礼你让警察把我抓起来然后你走,我保证只要警察把我抓起来我一定让你走,他们要是还拦着我帮你挡住,要么你就乖乖的留下来。”要怪就只能怪那女孩太过于善良狠不下来报警或是掰断他手指,哎,人啊难道你的善良就是你被欺侮的理由?而这个世间居然有矮胖子那样的恬不知耻的人!而这一幕就是那天晚上的我们,那个胖子便是我。当然阿岑并非是柔弱的女子,她的力气大到不像女生,我还觉得自己有点力气,但也是勉勉强强把她锁住,而这还是在她只是尝试掰开我手的情况下,但凡她使用一点踩脚、撩阴一类的招术我早就招架不住了。

我们仍希望说服她,但已经不是走与不走的问题,而是希望她能够在九口住下来,等到明天天亮的时候再走,但她却说什么也不肯。对于这样的人、这样的脾气会不会有人觉得有一点讨厌-----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但是我觉得挺好的,并且想若能作为同事或者朋友或者仅仅是认识的人一生相处也是极好的事情。尽管她偶尔会有点偏执,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但是我想她这样的人对其他人一定没有坏心眼。

下山途中我并没有闲着,而是一直尝试联系西昌办公室的人,这时候我太希望有个能够负起责任的人给拿个主意。如果这个人说扔下阿岑不管,那我极有可能扔下阿岑就走。但是除了有人礼貌性的问了一下什么事情之外就再无回复了,对此我颇为无语。后来我才了解到这其实怪不得他们,毕竟各司其职,对于这样的突发事件似乎不在任何人的管辖范围以内。再后来老邪打来了电话,阿岑仍极不冷静,不肯与老邪说话,我们只好开免提让阿岑听着。老邪刚做完手术还只能躺在病床上了,阿岑不说话,老邪就一个人说,说了十三分钟也就把话说干了,但是阿岑仍然无动于衷。

鉴于此,我只好一边锁着她一边继续劝她。我给她解释为什么不能继续往下走:从早上到现在她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而现在气温又很低,如果这个时候她在野外累了坐下睡着了,很有可能就会因为体温过低冻死在外边。听完我煞有其事的分析,阿岑只是淡淡的说“死就死了呗”。若是在平时听到她这么说我会想象拍着她的肩膀毫不在意的对她说“知己啊,知己”。但是那一刻我却有想去吻她发梢的冲动,然这只是一时不理智的念头而已。我对她说:“你不要这么想,你知不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死这件事其实已经困扰我很久很久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渴望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死去,我想到了重金属中毒的方法,想到了吞玻璃的方法……最终我只是没有勇气去死而已,后来把一些事想开了,就不那么急着去死了。我和她说了很多我和死亡之间的事情。

第一次上大学的时候,大四上学期我收到了退学的通知,当时的辅导员冷冷的问我:“这事是你通知家长,还是我来?”我知道躲不开了,就很痛快的说:“我和我家里人说吧。”然从办公室出来之后我想到的却不是通知家长,而是想:是时候了。跳楼,那真的是一件很英勇的事,前年就有个学生从我们宿舍旁的窗口跳下去了,脑浆子都摔出来,这么勇敢的事我是没勇气去做的。我想还是去买些安眠药吧,这时我才知道安眠药是不能随意购买的。软磨硬泡才让医生同意开了十来片给我,从那诊所出来时我还蛮开心的想:多去几家就凑齐了。但是走到半路我就装不下去了,那样的乞求的确不是我的性格。后来我竟开始感谢起命运让我没有自杀成功来,有觉得一切都只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所以用不着着急或者悲叹,但现在我依然不喜欢自己的生活,但也只是在脑子里想一切还好啦。

我第一次把这件事说出来,说给阿岑听也是说给陪我一起下来的每一个人听,更是说给我自己听。我希望阿岑听后能够有所改变;我觉得他们都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人,所以我希望他们了解我;而我的确不是那种愿意把心事留在心底的人,如果环境合适我更愿意毫无保留的说出来。只是我也说不上我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我大概劝了有一个小时或者更久,但是仍没有起到半点作用,而我已经累坏了,这时龙龙顶替了我的位置。晚风有一点凉,因为我的衣服已经被汗侵透了。

12

平日里,龙龙和阿岑的关系最好,而龙龙也是我们这四个人中最帅最幽默的。龙龙有过一次九年的恋爱经历,最终却糊里糊涂的分手了。而龙龙就跑到这个地方疗伤来了。而这恰好印证了我的一句话“主动来这的都是有故事的人”。其实我很清楚那个女孩为什么会离开龙龙,龙龙这样的人性格很好,样子也好,但是他的性格却不会太吸引女生。有时候女生的想法和男生一样,宁可在受伤中怀念一个人一辈子,也不愿意在平平静静中和一个人过一辈子。而这本质上是因为人性的贪婪,是因为只有那些我们无法得到的东西才能够真正的吸引我们,对于那些能够轻松得到的,我们愿意付出的珍惜总是有限的。但是龙龙的性格实在是太好了,他这种好时间长了便变成了“不被珍惜”。但是从这个角度讲他却很适合阿岑,阿岑需要一个真实的人耐心的呵护,而龙龙恰好就是这样的人。而且从正常的人类思维讲,平时他们一定想象过对方成为自己的另一半。然而基金会是明文规定支教期间支教老师之间是不许恋爱的,只是对于我们这些已经被口头开除的人谁还在乎这乌龟屁股。

于是龙龙厚颜无耻的做起了阿岑的孩子闪电的爸爸,我们也跟着起哄,我说你们要是结婚我一定参加,泽泽也要求去当伴郎。我们就像模像样给他们扮起了结婚的场景。那时我很希望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希望以后的日子里他们能够真的走在一起。只是我又觉得龙龙是不敢喜欢阿岑的,这倒不是因为龙龙不肯对阿岑好,而是龙龙害怕自己对阿岑不够好;那么阿岑呢,阿岑在想些什么,对此我却一无所知了。我并不是了解所有的心理。

就这样一直闹到了十点多钟,阿岑才终于答应不走了,但仍不肯去旅馆休息。我们就依她拥挤着在我们附近的墙角。阿岑挨着龙龙坐在中间,泽泽挨着龙龙,我和凯波抱边。坐了一会儿后龙龙说:“其他地方还好,就是屁股冷的厉害。”我就变了个戏法把毛衣脱下来给他俩垫着。后来关老师打了个电话到凯波手机上,凯波走出七八米去接,听到凯波说“作为一个社会人,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丢下阿岑不管”,听他这么说我心里非常感激。后来电话转到了龙龙手里,这次我听到关老师说什么了,他让龙龙带着我和泽泽回去,龙龙也坚定的不走。电话又转到了我手里,关老师让我带着泽泽回去,我说我不认识路。后来我就让他们把手机都关掉了,又对他们说要是明天关老师问起来就说电话打多了手机没电了。这种情况下关老师想到的居然还是这个带那个回去,这可真够了,他为什么挨个问呢,这是一个可以琢磨的问题。

他们或许有些累了,也可能是心事较重,都不怎么说话了。我却兴致正浓,胡乱和他们说些知识。那晚的天色也好,如泼墨一般没有一点的光亮,而当街道上的灯一盏接一盏的灭掉的时候,我心里感受到的却是从未有过的畅快。五个异乡人因为一些偶然走到了一起,又因为偶然发生的事情出现了一次这样的交集,这一切就像是命运安排好的生命的美丽。我甚至想到可以把这故事拍成电影,电影的名字就叫:《三十里山路》。

13

又过了些时候附近一户人家的门开了,先是走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紧接着出来的是一岁三十岁左右夫妇模样的人,经过我们的时候多看了我们两眼,而后就从我们身侧的楼梯走了上去。紧接着那女人又出来了,用不太流畅的汉语我们是哪里的,我说我是山东的,他是湖南的,其他人也是来自不同地方的。她又问我们怎么待在这,我开玩笑告诉她:体验生活呢。然后她便说:“我楼上还有两间房,你们上来住吧。”又补充说“有WIFI,不收你们钱。”在这种情况下拒绝已经成了一种恶,在求得阿岑默认后,我们便拥簇着阿岑上了楼。

进去后才看出是一家家庭旅馆,必要寒暄以后,龙龙问那女人:“你是不是某某的姐姐?”女人吃惊的回答:“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是她的老师,我觉得你们长得挺像的,我们几个都是九口的老师”龙龙告诉她。听到这,她便更加客气了。

我们要了一间房,灯泡坏了,还没来得及换,房间布置很简单,一张双人床,墙上挂了台电视,其他的就没有了。只是在这简陋的背后却是最朴素的真情,在这喧哗的世界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吗?无数的真诚与善良让这平凡的夜晚变得无比的静谧与安详。

我和泽泽、凯波挨着墙坐着,龙龙和阿岑坐在床边。我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气氛中走出来,胡乱唱些“明天你要嫁给他啦,明天你要娶她回家”一类的歌给他们听,泽泽也凑热闹唱“昨天你来不及,明天就要可惜,今天就结婚好吗?”声音都很低。龙龙仍断断续续的问阿岑一些事,但是和恋爱已没了关系,只问她天亮后怎么走一类的。

14

觉得阿岑已经没事了,我开始想我自己的事情。我大概是不可能留下了,那我又该作何打算呢?这户人家人挺好的,要不要留在他家帮他们的孩子做点补习一类的事,他们能够给我个地方住给我口饭吃就足够了。但这计划我又觉得忒不靠谱。

我并没有忘记丁雯,实际上每一天我都会想起她,有时我甚至会用给家里人打电话的借口到有信号的地方去和她聊几句微信,让她看一看这里的风景。而且我还用三个字向她坦白了我的心事,当然这三个字并非“我爱你”或者“我想你”而是“金岳霖”。

上山的前一天,丁雯对我说:“我会去九口看你的。”我却突然来了一句:“我会想你的。”丁雯说:“啊?!”然后我就不敢见她了。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它已经有了,我也明白这样的想法很不对,但是它就在那儿,所以老金或许是最好的答案。但是从那以后我和她之间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尴尬。那天晚上我很想把这一天的事说给她听,但是又觉得说出来对不起阿岑,所以只好挑挑拣拣的找了些自以为不会影响到阿岑的告诉了丁雯,丁雯追问具体怎么回事儿。我却说不能说。丁雯生气了,说:不能说你就别告诉我啊。我想回答她:我想告诉你啊。但是这话太甜了所以就压在了心里。听完我避重就轻的讲述后丁雯觉得关老师做的很对,我们只是陪着阿岑演了一出没有必要的闹剧,她又批评我做事太幼稚,一点也不像三十岁的人。我做事幼稚吗?我想她是不是有点吃醋啊,就开玩笑说:你放心,换做是你我一样会追出去的。她说:我不会这样做的。

丁雯这死丫头就和我找犟,一次她看一篇文章时候我说:这篇文章写法不好,如果是我我一定不这样写。她却不服气的说:真情的东西就是最美的。我说:真情也需要手法表现出来啊。她说:有真情就足够了。我只能败下阵来,死丫头你不知道你的专注与自信有多吸引人哟。如果是其他人说我幼稚,我一定用我的专业知识和他炸窝子。但是这是丁雯说出来的,所以我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那种唐吉柯德式的鼓舞也开始一点一点的消褪。丁雯说阿岑是一个成年人,她有照顾自己的能力所以根本没必要追出来。虽然这样的说法让我很不开心,但是不无道理。为了找一个答案出来我花了差不多三个星期的时间去琢磨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性。的确,我们这样追下山表面上看来是一种照顾,但是换个角度看其实是一种逼迫,我们这么做其实是逼着阿岑不得不往更远的地方走。如果我们没有跟着,阿岑极有可能在到九口以前就改了主意,毕竟在一个安静孤单的环境中一个人更容易冷静下来。而我呢,我为什么一定追出来,是因为我心中的善吗?还是因为我唐吉柯德式的愚蠢?实话实说我觉得更像是唐吉柯德式的愚蠢,因为唐吉柯德是错误的,所以我也是错误的。但是万一阿岑一个人走的时候到了九口思想还没转过弯来呢?

15

在那个房间里,说话声渐渐小了下去,再后来就听到了泽泽打鼾的声音,凯波也睡着了,我却还没睡,因为我还在和丁雯聊天,还时不时用手机照一下阿岑,提醒她“老大哥在看着你呢”。然而我和丁雯的聊天并不愉快,即便我一点也不去碰那不该有的情感。她回过来的信息也越来越慢,她不回信息后没多久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半夜听到些悉悉索索的声音,睁眼看到阿岑已站到了门口。她是要走?!我心里一惊。连忙看时间2:39。我问她:干什么去?她说:天亮了我能看见路了。我赶忙起来去拉她,房门外看到龙龙傻站在楼道一头,我示意他过来帮忙,因为担心惊醒了主人一家并没敢发声,只是做了些动作。而且我只是拉住了阿岑的书包背带,阿岑甩下书包走了出去,这时候龙龙也反应过来了快步追了出去,泽泽也跟出来了,我把书包给他让他追上去,然后去叫凯波,顺便带上水,还有毛衣。

等我和凯波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影了,我们沿离开九口的方向追了过去,转过两个路口后,看到远远的有些光亮,走近了是泽泽用手机照着在岔路口等着我们,然后我们三个一起追赶,终于看到了两个人影,等到追到了,我们五个人又一次聚齐了。

阿岑重申:天亮了我能看见路。而我们也无心再劝她,只是静静的跟着她走。泽泽打开手电,我让他关了。一方面是因为这种情况下开着手电其实更危险,另一方面觉得不开手电或许还能走慢点。到无路可走的时候,阿岑带着我们折回到另一条路上,但是很快又被河水拦住了去路。这时候凯波开口了:别乱走了,跟着我走吧。很快我们就走出了九口,凯波又开始劝阿岑:最多还有四个小时两百四十分钟我们就见不到了,你就不能给我们这两百四十分钟?阿岑依然无动于衷。

九口的灯光变得越来越小,而前面也看不到什么灯光,凯波就又一次拉住了阿岑。他们便又开始轮流劝阿岑。等他们把话说光了我又顶了上去。我没有劝她留下来,只是很安静的告诉她我看到的死亡,还有人们死时的样子,说着说着她就坐了下来,我心里想有戏,然后就继续说这样的事。在空旷的黑夜中听这样的事或许别有一番味道吧。我觉得还差些火候,凯波却拉起她来往回走,我本想阻止凯波的,但是阿岑已经默许了,而后一路无话。等再次到住的地方,天还没亮,我看了看时间差一点五点。

这一次我学鬼了,关上门后直接坐到了门口。阿岑终于肯休息一会了,后来闪电惊叫阿岑就把它搂过去,很快阿岑就睡着了。

丁雯还没有睡,她家里有点事,她正在回家的火车上,她依然批评我,我也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到后来她有些生气的对我说:三观不同,无法聊天。当时我就想质问她:你知不知道三观是什么,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是什么?但是我是不可能用这样的口吻和女性说话的,我们就换了话题,只说些“什么时候到家”、“路上小心”一类的话。

约么有六点钟,凯波带着我们去吃早饭,龙龙特意留下来继续陪阿岑。出房门看到门上贴着“40元”的纸条,心想这该是这个房间的价格。吃完饭我们就叫上龙龙走了,临走塞了四百块钱到阿岑书包里,阿岑说什么也不要,但是她也没从床上起来,应该是累坏了吧。我猜老板应该住在最外边的那间房里,就敲门试了试。里面的床是挨着门的,睡在上面的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小女孩她躺被窝里伸手打开了门。我递五十元钱给她,她说什么也不要,我就把钱扔了进去。

接下来是四十分钟的山路,他们走的很快,一开始我还能勉强跟上,后来我就索性不跟了,自己一个人慢吞吞的在后面走。这让我感到孤立、孤独并且痛苦,我甚至一度去想我是不是又一次被排斥了。的确如果不是我如此坚定的跟着,他们未必跟下来;的确我在心理学方面的擅长让我变成了一个不该被信任的人。这样的念头让我感到压抑,我只好提醒自己:别瞎猜了,你哪有这么了不起,有可能你是最笨的一个呢。

关于阿岑的事最终我还是觉得我并没有做错太多。的确从短时间来看丁雯说的不差。但是迫使一个人走向自杀的往往是一个接一个的绝望。如果那一天阿岑是一个人走下去的,阿岑或许能够自己安慰自己:世界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而当她这样想时候表面上她是看开了,但是她灵魂深处的绝望一定又多了一分。而那天我们这样做了,或许阿岑根本看不上我们的做法,或许阿岑觉得我们是完全的多此一举,但是她心里却不会再滋生更多的绝望的情绪。就算我们真的是在添乱,我们的添乱让阿岑感到极为的无奈,但是就算如此也会让她对这件事的关注点产生改变:她不必再去只想着自己的孤独,而是有充足的理由埋怨我们。这一点改变留到她的潜意识里,时间久了就能够产生很多有利于她生活的影响。那么我会不会又一次想错了呢?这件事上不太可能,因为尽管一个人一时的想法有很大的随机性,但是一个人一生的变化却并不会太复杂,就像我在一首诗中写的:

我是那渴望深海的帆,

不畏艰险,勇往直前,

最后到达的却是你的彼岸。

但是最终让我觉得我没有错太多的原因却是我想到这件事的本身其实无关乎结果上的对错,只关系人心。既然我那么做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自私与算计,那么就应该没有错太多。

16

赶到学校的时候时间还走,预备铃还没有响,学生也还没有到齐。等我进校门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三人了,关老师正脸色铁青的站在三年级教室门口看着我,我本想加快一下步伐过去的,可又想凭什么啊,然后就慢吞吞的走到关老师近前。

“昨晚叫你回来怎么不回来?”

“不认识路?”

“真不认识路吗?”

“真不认识。”

“这么大人了还不认识路谁信?!”

“真的是不认识。”

回到宿舍龙龙和凯波都在床上躺着,问他们怎么处理的,凯波说先听课一天,具体处理等督导上山再说。泽泽在我们几个人中年龄最小,受到的波及也最小,已经去小仙的班上听课去了。(提醒你们一下这样的处理方式很能说明问题。)

我有些生气严格的说龙龙和凯波的过错只是一晚没回宿舍而已,就事论事绝对不该受到听课的处罚。若是关老师是个宽厚灵活的人,他只需稍微说些批评的话,整件事也就过去了,但是他偏偏要把这当成一件严肃的不得了的事情来处理。再者说我三十岁,凯波比我还要长一些,对于这个岁数的人这样管合适吗?也就是我们脾气好,换做脾气坏一点的人早和他吵起来了。

睡了一觉醒来,听到凯波对龙龙说:我应该是留不下了。龙龙也说:我待完这学期就走。听到他们说这,我心里悲悲凉凉的。后来关姥姥来推门看了一眼接着就走了。中午时小仙喊我吃饭,我不想看到关老师没去,晚饭也没去。莎莎送了些小饼干过来,我抵不过肚里的馋虫全吃了。直到下一天的午饭我才又去和他们一块吃饭,吃饭的时候关老师一个人坐着,其他人都站着端着碗吃,看到这我就毫不客气的坐下来,每个人都是匆匆吃完就走了,我也是。

这天我听了一上午小仙的课,虽然关老师已经口头通知过我“先不要听课了”,我却想何必太理会他的安排。原本我还打算按照标准格式去写听课报告的,但是那时的心况下我确实无法如此约束自己了。我们这一代人是很缺乏想象力的,而导致这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格式。“一心不能二用”的道理我们都懂,当我们把大量的精力放在格式上的时候我们还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吗?

小仙真的是在很卖力的讲课,我要按她那个方式讲,一上午下来喉咙肯定坏了。但是效果并不好,因为很多学生还不能理解汉语。虽然小仙教的是一年级,但是班上却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而且她的成绩很不好,数学只考了6.5分,你没有看错是一百分的试题考了6.5分。她不怎么说话,也不和其他人玩,有个学生看她试卷的时候,她有意识的遮盖了起来,但是她还是来上学了。她有意识的遮盖自己的试卷,说明什么问题?她来上学又反应了什么状况?这种情况下有人会想到这里的学生是真心热爱学习的一类的冠冕堂皇的话。但是很明显学校是一个让她感到不舒适的环境,而她愿意到这个不舒适的环境中来说明也许另一个生活环境对她更加难以接受。而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学不会一年级的东西,已经完全不是学习能力的问题,而是她内心之中的排斥与躲避,是这样的情绪让她无法接受知识。从这一点上讲,我所研习的心理学对于教育的确是会有所帮助的。

相对的是一个最多也就七八岁的小孩,他是班里的小翻译,表现欲很强。看到我和不会汉语的小孩交谈的时候他主动过来翻译。小仙告诉我她的翻译有点像我们的中式英语,表达其实有一点不准确,但是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已经很了不起了。更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他的大脑是如何运转的?他的大脑一定非常积极的对汉语与彝语的词、句、语法进行对应,而这样一个对应的过程是对大脑最好的开发。一个人是怎样聪明起来的,不是天赋而是在某些方面他花了更长的时间让他的大脑进行满负荷运转。这种思考上的付出一定能够形成他独有的能力,从而让他有信心去学习更多的东西。但是在他教育的过程中应该让他明白世间的山有多高,海有多大,只有这样他才不会陷入自满,一个人只要不陷入自满的情绪,就能够不停的走下去。

课间有很多小学生没有出去玩,而是围过来看我写听课报告。我写了些什么他们是看不懂的,但是他们却很认真的看着我写。这时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责任,明明已经结束了,却又坚持着写了下去。我想给他们做些榜样。

下午时,我写好了退队申请,全文如下:

离队申请

我,苏焱,身份证号:----------,在接受培训期间多次违反纪律,不能按时完成培训中安排的任务,并因个人冲动造成了团队内部关系紧张,对此内心深感惭愧,遂主动提出离队申请,望组织批准。

祝九口支教团队越干越出色。

苏焱2017年2月28日

然后又开始写其他的东西。

先是把整件事的经过写了一下,原本是打算对关老师进行一些人身攻击的,写着写着就想算了,何必呢,何况我也不喜欢去写丑的东西。所以到最后竟又说了一些称赞他的话。把这写完后又去写其他的东西,心想既然自己就要走了,就别再束手束脚的了,把自己能想到的建议都写下来吧。

建议基金会实行秘书长、督导、队长、支教老师四层人员管理制度,每一层可越一级上报。(这一方面是为了把秘书长老邪从一些琐碎中解放出来,另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出现那天晚上那样出了事找不到拿主意的人的情况。)

建议支教过程中任何突发事件及对相关人员的处理如听课、罚款等,需由队长写清过程上报备案。(这么做是为了限制队长滥用职权。)

建议引入判例法的方式完善基金会管理制度。(这是建立在上一条的基础上的,只有有了上面的报告,才能够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找出最合适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与最合适的制度。)

建议仓库把物资按照必备物资和一般性物资分类,仓库管理人员有购买必备物资的权力。在物资整理中实行学生在前老师在后的顺序,明确物资申请的单位和顺序。(这是为了提高仓库的效率,也为了避免买什么东西都得打电话问老邪的麻烦。)

…………

零零碎碎的写了有十几条,后还颇为得意的写了两首诗进去,做完这心情也就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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