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小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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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我对我爱的人们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到中国的最北边,搭最慢的火车。
他们说,去吧。
于是,出发了。
和几年前一样,孑然一身,莽莽撞撞。可脸上,爬上两条法令纹,眼袋也已深。我从未觉得岁月像这几年时光,倏忽易逝。怪不得我成了对年龄遮遮掩掩的人。
下铺的法师们玩着手机,中铺的老太太曾是政史老师,戴金链的爆发户正滔滔不绝讲述创业经历,那几个哄抢鸡爪的小孩,趁着暑假去父母所在的城市,等待他们的是苹果手机,以及与父母短暂相聚。
伴着“啤酒饮料矿泉水,香烟瓜子烤鱼片”的声音,我突然记起第一次搭乘这条线路时。
也许是大学毕业间,也许更早,记不清了。
那个冬天,我负气流浪,扬言北漂。买完车票兜里还有48元钱,脚上穿从厦大夜市淘的长筒靴,看似文艺时髦的大衣也是南方廉价款。
那时,除了年轻大概只剩骄傲。
不知那些勇气哪里来。
火急火燎上车时,一位身姿挺拔的男生端坐我对面。
“一程山水一程歌,一笛疏雨寒吹彻”我奋笔写下。
“世上何物最易催人老,半是心中积霜半是人影杳。”他轻声接下去。
我们故作深沉。
几个小时后,哄闹的车厢里,我们随意闲谈。
从莱卡里到卡夫卡,赫本到墨尔本。
他请我一餐盒饭,我送他一本旧书,就算熟络了。
他是军人,刚退伍,挺年轻。
车至邯郸,他显然意犹未尽。却不得不背起行李跳下车,我在车窗内挥手。
转身离开时,他突然从硕大的背包里翻出一件军大衣和一双崭新的保暖鞋。
不一会又出现在我面前:你去北京就这行头,准冻死。这些留给你吧。这是我的QQ号,他又腼腆地递给我一张纸。
我笑着摆手:后会有期。
几年后他已生意周转为由向我借钱,我说,没有钱,再见。
在此之前,我在一个许多人挤破脑袋进去的酒店做实习生。每月工资600块,被人呼来唤去像条狗。饭里常被人撒盐,被窝被人灌冷水,皮鞋经常不翼而飞……我没有朋友,只有网友和书。大部分时间杵在海滩看日落、听涛声,那时候,根本不谈诗和远方。因为穷。(虽然现在也穷)不像现在,许多后辈年纪轻轻已很牛逼。
百无聊赖,那年好像还谈了一场网恋,男孩是个服装设计师。他写得一手好字,大部分的时间以文字形式给我向上的希望。
以我那样的经济基础能有什么上层建筑?
有次他无意说:同事生日女友送了他一个手表,真是说者无心。
他生日的时候,我给他寄了一支钢笔。那是我最值钱的东西。
几个月后,我说:分手吧。
他说: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
他说:你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
我说:不用了,有缘自然后会有期。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长何样。
大概没过多久,我辞职了,毫无征兆。
记得那天我在海边数星星,有个远方的人对我说:怎么不去远方看看?你那么有才华。
我傻不拉几以为自己真的有才华。那时我能想到的远方,也只有北方了。第二天递交辞呈,第三天晚上交接完毕就走了。
我的来去从来无所谓,可有个男孩气喘呼呼追上来,我说:你做什么?
他说:可以不走吗?
我挥挥手,不可以。然后头也不回跳上夜班车。
他说,我本来打算等我涨了工资就向你表白。
我说,对不起,我要去远方。只能后会有期!我打开车窗冲他喊。
夜空下,他不说话,一直到身影模糊。
我原以为他那种人,只会给我打饭拦公交,骨子里才没有什么儿女情长。
听说那天他哭了一个晚上,后来就辞职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能想起的也只有那晚略隐于霓虹的伤感。
后来才明白,后会有期,大概都是说给不会再见的别人听。它像我们说过的许多谎言以及诺言那样,毫无根基,左右摇摆。如果将人生比作《大鱼海棠》,旅途如宏大的文化背景,多数相遇无异于粗浅的剧情,“后会有期”这类道别像是漂浮在瑰丽水面上的海藻,没有根,没有方向。
生命中遇见的许多人,其实并未见到第二次。
包括那年下一站在天津遇到的瑞士老头,他给我讲了旅行的意义,并邀请我去瑞士看雪。
我说,一定,后会有期。言犹在耳。时隔六年,我真的有幸去了瑞士看雪,可我并不确定老头是否活着。
事实证明,多数相遇,都很短暂。多数别离,难再重逢。我交代这些并不为了表达我多无情,也不在于表达我是一个掏心不易,掏钱更难的吝啬鬼。而是,相遇与重逢真的需要机缘。
也许你会说,我们终究会遇到一人,志同道合,结伴同行,相依为命,直至老死。那也许只是另一种即遇即别吧,个中剥离与纠缠,谁知道呢。
不论如何,我感谢那些相遇,感谢曾经对我施以援手或开以援口的人。你们出现在我的旅途,令我勇敢,敬畏,怀念。
火车到站了,这一路,一句话没说,一个人也没认识。也许好好过一次当下,胜过千万次诗意的重逢吧。后会有期,还是说给不相干的人。
那么,我希望自己仍有独自跋山涉水的勇气,在爱上一人或者失去一些之后。
不说了,到沈阳了,我是被列车员哄下车的。我要下车撸个串,洗个澡,然后继续坐车往北去。至于到哪,何时到,我也不知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