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霞从天桥上走过,昏黄的灯光把人脸映成了没有光泽的蜡像,绿色的树此刻像是一年四季都屹立着的雕塑。她指着桥下说,“我最喜欢桥下的这棵树。”我很诧异,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它只有一半在生长,另一半被这座桥挡着,没有办法挺直身子,却依然很努力。”
我这才偏过头去看身下的这棵树,的确是这样,一棵歪着头的树,整个身子都向北偏着,巴望着朝着太阳的方向攀爬,另一半干脆看不见,一座桥挡住了它的去路,它只能沿着来路换个方向寻找太阳。
所幸,太阳是无私的,也是公平的,它输出了热量,连月光也毫不吝啬,如数给它吸收。这棵树,本想着长得笔直的,生不如意,只能蜷起右侧的身体,尽力撑着另一半向上而生。
两年,走过这座桥,阴天,晴天,白昼还是夜晚,始终没有在意这棵沉默的树,也不知道它在扬尘满处汽笛不断的马路边每日每月会长高几厘米,始终感激,有生之年,我终遇见它,遇见一半一半生长的它。
看着满树的绿,心里一直在念叨一句话,春天和秋天才是最暧昧的时节。秋天的颜色印在了春天的景上,暮春时节也可感受到初秋的气息。春雨索然,比秋天的雨水还要无聊。而秋天又是旧春的新的开始,在春天期盼着今年的秋,又在金黄时节经历着暮春,交辉相应,守着花生花残。一年四季,也要一半一半的过,目睹了春秋时新生衰落,海沉月升,再见暑夏寒冬,也就能够经受炎热与严寒。
大雁南归,倦鸟栖巢,晚灯熄宁,人声不喧,时间流于指尖,没有响动,我感觉得到万物于天地,依旧蠢蠢欲动。
年岁是可以一半一半地划分的,但中间一定要有一条看不见的棱角分明的分割线,真真切切感受到地球在运转,你渴望的星辰大海也明明灭灭没有时差。
如果把年龄划分成一小半一小半的时间段,也会有很多有趣的发现。
假如,我的一辈子有八十年那么长,每二十年划分为一个阶段。第一个二十年,刚刚抬眼认识了整个世界,孤傲地了不得,正义和自豪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敢于批判,不怕冒险,差不多也有为世界为宇宙伸张正义的胆大妄为,那时候的远方啊,在海那边,在山的那一侧,眼睛看得见的是脚下泛着浪花的海际,是巍峨的高山,然而眼波里流露的是山那侧的山,海那边的海的风景,心底里的远方,在高空万里。记起孙少平返校回家劳动时,每天按时起床劳作,帮扶哥嫂的砖厂,忙忙碌碌,但他的心底从来没有平静过,远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召唤他,只是简单地走出去,闯一闯,不成为家里的负担,踏踏实实,证明自己,青年的力量在于奋斗,与他相比,我们少的是一份务实,多了一份不知天高地厚的胆量。
下一个二十岁呢?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去爱的人,家人,朋友,爱人,甚至陌生人。看上去成熟了许多,老练了许多,收起了一直翘着的尾巴,承认了很多貌似不合理的道理。毕业之后,曾经在小圈子里的趾高气扬终会在短短几年内被消磨殆尽,很多人说,我们终将成为自己不喜欢的人。敢问,现在的自己还是原先的自己吗?现在的你又是否是曾经的你?
以后的你会爱上以后的自己的,因为,四十年即将过去,已经爱过很多“别人”,为何舍不得爱自己?
嗯,五十岁了,之前的几十年呀,风里雨里走过,受过人的恩惠也被穿过小鞋,现在只图一份安稳的生活,一日有三餐,按时上班,休息。过去几十年丝毫没有重视过自己的身体,抽烟不断,偶尔酗酒,从今以后,还要注重养生,可不敢在六十岁就半身不遂。飘摇半辈子,现在只求一份安稳,外面明争暗斗也不在意,希望老母安康,家人无恙。眼看着鬓角有了白发,最爱看的不是夕阳,应该是不敢看,夕阳沉地很快,倏地跌入海里,落到山中,天就全成了黑色,看不见光明,会很难受。
“可是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像福贵这样令我难忘的人了,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又能如此精彩地讲述自己。他是那种能够看见自己过去模样的人,他可以准确的看到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福贵的前半生过真是在金银堆里度过,徐家地老祖宗养了一只鸡,后来成了一只鹅,再后来变成了一只羊,又长成了一只牛,就这样,老祖宗为福贵父子积攒了财富,只知挥霍的福贵,觊觎徐家财富的外姓人,一不留心,富贵只剩下赤条条的后半生。
耄耋之年,该是更不敢看夕阳,看见每日初升的太阳,也成了一种带着兴奋地希冀。
最后一小半的生命历程,毕生的力量即将耗尽,大道之上的红灯频频亮起,奄奄一息,像一盏将息将灭的油灯。有人说,人越老,越应该去结交年轻一些的朋友,这样,就不至于经常看着自己的朋友离我而去,只剩孤零零我一个,也不用经常面临诀别的仪式。
我还不到二十八岁,经历了生命的第一个小半二十岁,下一个二十岁,正在手上,至于第三个和第四个二十岁,还没有经历,怎会知晓?
所以,请你相信我说的关于八十岁的年岁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