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韩飞终于赶上了动车。
最近南京的天气愈来愈冷,傍晚的时候天冷的尤其快。站在月台边上的人都挤在一起,每一阵寒风刮过来,就像一个滔天巨浪,把这群漂浮的塑料鸭子吞进寒冷的大海。韩飞打了个哆嗦,鼻涕不停地流出来。他穿得很少,加厚的羊绒内衣打底,外面一件太大的黑色冲锋衣让他显得更加矮小。风直往身上灌,但他觉得不是很冷。
韩飞擤了擤鼻涕,把纸巾放到了裤兜。接着调整了一下袖口的松紧带,把里面的内衣塞进了黑色的冲锋裤里。他打了一个寒颤。这样就不冷了,他想到。
动车来了,就像是凭空出现的。韩飞是听到列车员的喊叫声才意识到,动车已经在他眼前停下。
他掏出裤子里的火车票,确认了车厢号,把旅行箱拉到上车口。等到别人都进了门,他看来一眼南京灰蒙蒙的天,走进了那辆将把他带回故乡的列车。
过道一如既往的狭小,不过你还能指望过道会变大点吗。他小心避开车上混乱的人流,找到自己的位置——一个靠着过道的座位。一般来说,他总会买靠窗的座位。他到了座位上。临座的家伙把音乐开得很大声。
他一言不发,从包里抽出了一本《远山淡影》,放下背椅上的小桌,不动声色地读了起来。不过,过了没多久,他就把书放回了背包。
韩飞一改常态,甚至没有去看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只是把脑袋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
“不好意思,能让一下吗?”
“嗯。”他略显吃力地睁开眼睛,把桌板夹回到前面的背椅上,双腿侧向一边。邻座的那个人挤了出去,音乐仍然开得很大声。
“假如有人买了学生票的话,现在请出示学生证和你的身份证。我现在过来检查。”乘务员扯着尖嗓子,确保让车厢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韩飞擤了下鼻子,接着从书包里拿出了学生证,放进了外衣的右边口袋。这时,他注意到过道对面坐着的那个女生,她正把身份证夹到学生证里,接着把它们摊放在桌板上。那个女孩子长得漂亮极了,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乘务员从后面走了过来。她戴着一顶可笑的棕红色帽子。她没有先去检查女生摊在桌上的证件,反而对着韩飞说道:“出示你的学生证和身份证。”她的声音尖尖的。
韩飞感到奇怪,他没有像女孩一样把证件拿出来,乘务员是怎么知道他是学生的?
韩飞默默从口袋里拿出学生证和临时身份证。列车上越来越热,他感到自己的耳朵烧得很红。
他低着头,说道:“身份证丢了。”
乘务员接过证件,快速检查起来。
“你有别的证件吗?这张临时身份证上的信息印得太淡了。”
“不会,明明写得很清楚。”韩飞肯定而平静地说道。他当然知道这张临时身份证上的字的确很淡,但还能勉强看得清楚。
“还有这里,乘车区间里站台要补全。”女乘务员把学生证递给他,“杭州是回家吧?那你写杭州东就行了。别的证件就不用拿了。”
韩飞点点头。他向外侧过身子,让邻座的人挤进去,顺便接过了乘务员手中的笔。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只是他转身时,发现那个女生在看着他。
乘务员不放心似的重新检查了一遍,然后把它们还给韩飞,转身检查女孩的证件。
邻座终于关掉了音乐。韩飞感到心烦意乱。或许是因为列车上太热了,但是他没法脱掉冲锋衣。他重新闭上眼睛,试图在到站前睡一会儿。
但是女乘务员没有放过他。
由于学校没有盖章,乘务员告诉女孩,她不能买学生票,必须补全车费。女孩坚持说这是学校的问题,“磁卡都更新过了”,她不愿意补差价。双方争执着。
“但是,规定就是规定。要求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必须盖章,否则是无效的。我们只能这样办。”女乘务员的口气比规则还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这样讲,到头来这个女孩只能认输。
“她不应该把学生证放在桌板上的。”韩飞想到,“她应该藏起来的。这样就不会被发现是学生了。”
2
回来的动车上太热了,不知道那些乘务员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受不了人多的地方,就像这节车厢,各种人混杂在一起。打领带的年轻职员、蓄着胡子的臭烘烘的工人、爱哭闹的孩子、浓妆艳抹的女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的老头子……
我倒不是讨厌他们本身,甚至我很尊敬他们每一个人。让我承受不住的是拥挤。那种声音、气味、温度统统混杂在一起,尤其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最后就像是食堂里的那些泔水那样淌来淌去。他们统统混在在一起,直到变成了一个奇怪恶心的混合体,侵占着车上的每一个地方,把所有的私人空间压缩到最小。
我总是喜欢干净明亮的地方。拥挤的车厢对我而言,是一个不洁净的。
我原本希望避开过年回家的高峰期,但是校领导的新政策让我的希望落空了,所以我沦落到这种地步。我做不到这样,我是说,我不能推开拥挤的人群,用自己的双手找到一条出路。我只能在这个压力机中随着人浪翻滚,一边被人推来推去,一边还有礼貌地喊道:“不好意思,让一让,别挤了,让一让。呀,你别踩我的脚呀!我的帽子掉……”
我无法反抗拥挤,无法反抗现实,也,无法反抗回家过年。
除此之外,我发现自己还有一个特点:任何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在一个令人愉悦的环境中才能心满意足地去做。举个例子,在火车上,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看窗外的风景,看着它们向两边飞快地退去,我自己便陶醉在这种高速状态中,什么都不去想。但是假如自己不坐在靠窗的地方,我是一眼都不会去看的。
原本计划,在列车上起码能看完《远山淡影》的前三章。但是现在我做不到。
这种习性或许是从我母亲那里传来的。她总是把一切事物整理得干干净净,把秩序通过整齐的摆放、洁净的外表在家里建立起来。或许我无意中继承了这点,然后把它扩散到了我性格中的方方面面。
但是我母亲和我不一样。她喜欢并且向往热闹的地方,然后往里面忘我地钻进去。她可以在里面载歌载舞,尽情地欢笑,就像一个演员,把自己所有的东西演出来,把自己最真实的情感昭告天下,或者是大声地对每样事物评头论足……
我是说,我很多时候是爱她的,但是绝大部分时候,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爱。我和她的差距太大了。所以自从初中开始,我就在有意识地反抗。
我不可能直接告诉她,告诉父亲,那是不可能的,他们的爱或者力量太强大。我也没法说出口。我只能默默地做给她看,让她自己发现我和她之间的区别——当她拉着我的手进入人群的时候,我逃开;当她问我到底对这件事怎么看,我只能东拉西扯;当她问我到底爱不爱她,我……有的时候,我会感到深深的绝望。
这样的反抗并没有让母亲意识到她的孩子已经有了独立的自我。那时候我开始逐渐认识到这点,对于某些事物,你无法要求它们做出改变,就像狭小的火车走廊,就像是南京天空的雾霾,就像这位邻座大声开着音乐......或许原因是,造成这些结果的不是他们自身。
而现在,她拉着我的手,要我开开心心地回来过年。
过年,意味着到处走家串巷,热情地打招呼,和那些名字都忘记掉的亲戚拉家常。我做不到,我也说不出口。对我来说,过年,意味着挤进人堆里,意味着要不停地被推来推去,虚情假意地回答各种问题。我做不到。我不是像母亲那样一个好演员,能收就收,能放就放。回头和这个亲戚热烈地聊着天,回头就小声数落他。过年,面对看不清面孔的亲戚,我只能尴尬地一笑,挠挠头,希望母亲接过话题。
车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了。我昏头昏脑地想着所有这些事情。
我想,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些环绕着你的亲戚,这些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这些不断地问着我各种问题表示礼貌和关心的亲戚们,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我。毕竟我们一年才见寥寥几次。在他们眼里,我前几天还是满嘴蛀牙的小屁孩,现在突然就变成大学生了。他们看到的是我成长的结果,而非过程。过年,他们围在我边上满足着好奇心,对我生活指指点点,告诉我千万接受他们的建议。我感到无法面对这一切。或许,就连我自己也无法把现在的我与儿童时代的我联系起来,把我的童年经历和故乡的老房子联系起来。我对于童年生活的记忆,几乎是空白的。
除此之外更为糟糕的是,在我的母亲眼里,我还始终是一个小孩,那个跑来跑去、无忧无虑的孩子,那个可以在吃饭的时候在大家的掌声中笨拙的走模特步的孩子。她仿佛不知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停地对我说她对我抱有的巨大希望,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告诉我我该去做什么。我总是回忆起来那一幕,她看着电视机上的足球明星在万人体育场里亲吻自己的母亲,几乎满含热泪,告诉我她一直希望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她拉着我的手,就像是拉着一个五岁小孩,亲亲他的脸问他:“宝贝你有多爱我啊?"现在,她拉着我的手,要我做一个乖孩子,开开心心地回来过年。
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件事。
我哪里都去不了,什么结论都无法得出。就像坐在这辆把我运送回家的列车上,我那里也到不了,而它却飞快而坚定地跑着,直奔目的地。
去年我经历了高考。我记起填志愿的时候,我一直想去偏远的大学,母亲则希望我留在省内。达成共识后,我到了一个临近的省份读大学。在我第一次离开家独自生活的时候,我想起了季羡林,记起来他的留德岁月带给他的感受。从那时开始,我就抱着一个希望,我希望这座陌生的城市能帮助我重新认识自己的故乡,希望这座远离家乡的地方能让我产生思乡之情。
有那么几次,我的确深深地感到了这种思念。但是一到这辆载满了人,把我运送回家的列车上,我就又重新变回了原来的自己,躲回自己的保护层里。所以,这次过年回家虽然我极度不情愿,但我依然希望我可以去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这些东西能让我知道如何去面对父母,让我对故乡的看法有所改变,或者和故乡、和童年的我产生一种和解。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事情,列车到站了。在出口的人群中我看到了母亲。我绕道她的背后,微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膀:“老妈。”她惊喜地转过身来,给了我一个拥抱。“你回来啦,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穿这么少啊!老爸在那个出口等你……”
在母亲强大的拥抱里,我发自内心地笑了,真切地感受到,回家真好。
3
最近黑眼圈越来越重了,和发黄的皮肤相称着,显出一股咖啡色。额头上,皱纹的印记很明显。韩飞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开始用手抚摸额头上的皱纹。他发现,镜子里自己多了几根白头发。干燥的头发被剪得很短。虽然看上去有点憔悴,但是这张脸依然透露出一股年轻的活力。
“快点,飞飞,今天要早点去。”母亲的声音从衣帽间传来。
“嗯。”韩飞看着自己镜子里的眼睛,“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接着来到书房,把那件厚厚的羽绒服套在自己的身上。"老妈,你别再帮我买衣服了,我衣服够穿了",几天前韩飞这样告诉母亲。那天晚上,母亲从外面回来,给他买了这件黑色的羽绒服。
韩飞觉得这件新衣服有点大。他看了一眼手机的电量,把它放进口袋里。
“快点。”韩飞告诉母亲。
“嗯,我马上好了。"她的声音依然从衣帽间里传来。"打电话给你老爸,问他到了没。我们又要迟到了。还有,今天外面很冷,你要把那件新衣服穿上,听到没,最近都是流感,医院里全是人,你总是穿得的太少了。自己在外面也要多穿点,你自己一个人,到时候生病了......"
“老爸,妈妈问你到哪里了?”韩飞对着手机说道,“嗯,知道了。”韩飞结束了通话,在灯光下,手机屏幕上的油渍显出七彩的颜色。
“老爸在下面了。”他来到卫生间,把厕纸沾湿,小心地擦着手机。
“我马上好了。充电宝你充电了吧,把它放到我的包里。你再检查一下还有什么东西落下。对了,帮我把放在沙发上的《小说月报》拿着。”母亲说着,从衣帽间不缓不慢地走了出来。
楼下传来尖利的汽车喇叭的叫声。
母亲走到韩飞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嘻嘻地说道:“小伙子穿着新衣服真漂亮,来,让老妈亲一个。”
见母亲夸张地扑上来,韩飞马上闪身避开。他打开门,把脚套进鞋子。“快点,老爸等急了。”
母亲没有反应。韩飞从门外看进去,母亲蹲在墙角,看着外公外婆的遗像,正在小声说些什么。
两人走下楼。看见父亲的车子,韩飞突然意识到,充电宝忘记拿下来了。
他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母亲坐在后座。车里很暖和,但是有股奇怪的味道,这股气味总是让韩飞不安。父亲看了韩飞和母亲一眼,转动钥匙,车子缓缓地动了起来。
“老爸,车里有股很难受的气味,我和你说过好几次了。每次闻到我都会头疼。上次你们不是在看车展准备换车吗,结果呢?”
父亲没有回答。
“结果买车的钱让你爸买了套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辆车开了好几年了,我一直想换一辆。结果你爸一定说那里的房子好。现在好了,我们没钱买车了,要不是前几天我催着你爸去讨债,我们都没钱过年了。”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
韩飞耸耸肩。这是他们的事情,在韩飞看来,只要他们原意就行了,他没有任何意见,也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韩飞的父母开始讨论工作和过年的事情。他看着车外灰蒙蒙的天空。车子忽然向上走了,在韩飞看来,就像他们正在开向天空。马上就要过年了,立交桥上没有多少车,都飞快地一闪而过。天空显得暗淡无光。太阳快下山了,偶尔几只鸟从桥下飞上来。
车子在他熟悉的路上开着。外面的东西都湿漉漉的,看上去死气沉沉,今天天气不好,最近都是这样,但这是今年最后一天了,它想怎么样都行。我们又要迟到了。韩飞一直在想几个月前的时候,他躺在寝室的床上,母亲打来的那个电话。那时候,他还不太能把这件事和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时间过得飞快,这真是不可思议。现在,他只希望快点到奶奶家。
车子从立交桥上下来,离开公路,向左拐进一条崎岖不平的土路。昨天的雨水在这里积了起来,混着泥土,就像是咖啡的颜色。车子开过,水花飞溅,隔着窗玻璃,韩飞迷迷糊糊看到了那栋房子。终于到了,他有点兴奋。
奶奶早就把院子的门打开了,父亲把车停到院子里。韩飞第一个下了车。
4
在车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那件事。那天母亲打来电话,说奶奶家的房子马上就要拆了。我是一直知道的,房子迟早要拆掉,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听母亲的语气,可能连过年都等不到了。我在南京的时候,母亲一个又一个电话打来,即使通知我家里的变故——老房子要拆了,他们在看车展打算买车,家里可能要搬家……我突然发现一切都发生地这么快,就在那时候,我第一次想家了,那时我开始后悔国庆节没有回家,骗着他们学业太忙,我就是想回去,再去一次奶奶家。
为什么会这样呢?由于童年的经历差不多都被我忘记了,与此同时,我以为对这栋老房子的怀念也丢失了。那时候我觉得这是件好事,就像我的手机一样,我不断地把它返回出厂设置,堆积的东西太多了,运行就不流畅。那时候我不断地在反抗,什么都没有达成,但是这些却成了牺牲品。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种事情。但是自那以后,我就发现人是无法像手机那样,把历史记录删得一点不剩。
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东西飞快地往后退去,就像时间一样不可逆转、无法挽回。
看来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永久地留在原地了。今天是大年夜,我又重新回到了这座老旧的房子,就好像是从头开始。《春光乍泄》里何宝荣总是说,不如我们从头开始。电影快结束时,李耀辉发现对于不断漂泊张婉来说,一直有个地方在等他回去。我们还能从头开始吗?如果房子拆掉了,我们的记忆、某种牵绊会跟着消失吗?如果这个地方不见了,它还会在等着我回去吗?
明明是它让我意识到,我还在那里留了什么东西。然而,在房子被无形的力量摧毁了之后,那些遗留的东西也没有了存在的凭证,而我,最终也会把它们遗忘。我发现这些东西,但却无法保存。
车停下来,我迫不及待地下了车。时隔半年,我再一次来到了这里。今天是大年三十,最后一次了,我们全家人像过去一样聚在这里,过年。
“飞飞哥哥!”弟弟跑了出来,热情地欢迎我。
“不要叫飞飞哥哥,要叫大哥哥。”叔母总是这样强调,但是弟弟从来不听。
我开心地向他们问好。其实我一直喜欢这样的时刻,全家人团聚在一起。只是,这样的机会从来不多,而且越来越少。而我现在才看清楚这一点。我们已经来迟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已经摆在了桌上,冒着热气。“奶奶我回来了!”“小叔我回来了!”。
奶奶家还一直用着土炕,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喜欢坐在小板凳上,盯着火焰不断地从木头上冒出来,柴火噼里啪啦地爆出火星字。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我爱做恶作剧,把塑料袋缠在烧火棍上把它往火堆里放。受热的塑料袋融化成一堆焦油状的东西,刺鼻的气味不断地向外冒。现在,看着眼前的原来我还记得那么清楚。
我原本希望,假如来早一点的话,我就能再烧一次炕了。或许,明天会有机会。
在餐桌上,奶奶不停地说着拆迁的事情。她说,前几天村里就把电断了,那段日子里,一到晚上就得点上蜡烛。她眼睛不好,晚上就看不清东西。后来,是小叔把电给接上了。奶奶说,前几天大家一起搬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很多以为早就弄丢了的东西,有父亲的毕业纪念册、扇子、硬币,有我小时候的玩具车。她说,它们就都在那里,那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
“哈哈哈。”她一边讲着就笑了出来。
我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奶奶,这些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自从爷爷去世后……我难以想象,那一个又一个夜晚,她自己一人都干了什么。她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现在,却马上就得离开了。现在,她讲着讲着就笑了出来。她说,有些东西就放在那里,我去怎么着都找不到。
“飞飞,你尝尝看这条酱鱼,我自己腌的。”说着奶奶给我碗里夹了一块酱鱼。
我发现,奶奶就在我的面前,我却从来不了解她,就像别人不了解我一样。在幼儿园之前,我一直在这里生活,后来我走了,爷爷也走了,弟弟也跟着小叔住了出去,她一直是留下的那个人。
我不了解她,就像不了解我的小叔、叔母和弟弟,但是我依然爱着他们。或许,我不了解我的父亲,也不了解我的母亲,但我也依然爱着他们。或许,这样的爱是不需要彼此的了解,而我们,不需要了解,就可以理解对方。
我想起了母亲对着外公外婆的照片讲的悄悄话,他们在说些什么呢。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大家聚在一起,讲着自己生活,告诉对方自己今年干了些什么,我看着坐在我一遍的弟弟,他把汤舀到碗里,大口大口地吃着饭,无忧无虑的样子,就像是以前的我。
现在,我想,对于许多事情我依然不知道答案,现实的世界过于纷繁复杂,或许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答案。不过,在此刻的爱是真实可见的。这已经足够好了。
“新年快乐!”我们在爆竹声中举起杯来,玻璃杯互相碰撞,映出烟花的绚烂。
在我的内心世界,一些东西在此刻改变了。我获得了一种勇气,我想,我可以找母亲谈谈,虽然我依然不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想,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现在的星星很亮,明天会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