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诺不离
几天前的下班路上,偶遇一位朋友也在健走,于是大家边走边聊。聊着聊着,这位朋友突然感叹“女人最重要的是要嫁对郎”,并开始抱怨她的公婆干涉其家庭生活,以致她和老公经常吵架不和。
听着这位朋友在耳边絮絮叨叨地抱怨,我的思绪忍不住慢慢地游离开去,我想起了自己的公婆,想起了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我与公婆的第一次见面,是在30多年前。
记得那是读大二的一个暑假。有一天早晨,我所读大学的一位老乡学长,骑着单车来我家玩,然后邀请我到他家里吃中饭。出于女生的矜持,我本能地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同学之间串串门应该也没什么,况且,我对学长也颇有好感,到他家里去看看也无妨。
于是,我去征求爸妈的意见。或许是爸妈看出了我的小心思,他们竟然破天荒地同意了。
我高兴地跳上学长的单车后椅,半路上才发现自己竟然穿了一双拖鞋。我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只是去同学家里玩,又不是去见公婆,穿得随意点,应该没问题吧。
到了学长家,他母亲一见我,就笑着迎上来,拉着我的手,欣喜地上下打量;我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特别亲切,感受到一种母爱的关怀,让人心生温暖。
接近中午时,学长的父亲从田里劳作回来,与我打过招呼后,就坐在堂前的椅子上,一边等着开饭,一边聚精会神地看起书来,全然不顾赤脚上沾满了泥巴。
学长有个大家庭,上有四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四个姐姐当时已出嫁,弟弟也在读大学,那天可能出去玩了,所以一起吃中饭的只有学长和他父母,还有我,共四个人。
学长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了一阵子,三下五除二,就做出了好几样家常小菜,虽然极其普通,却很对我的胃口。饭桌间,大家说说笑笑,我竟然没有丝毫的拘束感,就像在家里一样,自然而亲切。
朴实寡言的父亲,慈爱能干的母亲,这是当年学长父母留给我的极其深刻的第一印象。
大学毕业后,我跟随学长在一个三线城市里落了脚,成了家,学长的父母成了我的公婆。
结婚成家以后,我和先生在城里打拼,公婆在乡下生活。每次回公婆家,婆婆总是一如既往地疼爱我,提前为我们晒好被褥,变着法子做我们爱吃的家常饭菜;公公则是一如既往地少言寡语,除非说起历史典故和农田活计,他一般不会打开话匣子。
在我和先生结婚第二年的冬天,婆婆见我身子单薄,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支老红参,并亲自熬了参汤给我喝。我当时有些抗拒,说:“老太太才喝参汤,我年纪这么小,怎么可以喝参汤呢?”婆婆笑眯眯地对我说:“放心喝吧,妈不会害你的。”我只得将信将疑地喝下。不过说也奇怪,自从喝了几次婆婆亲手熬的参汤,我的胃口好了许多,原本身子如黛玉般纤弱的我,竟然似宝钗般地慢慢丰腴起来。
几年后,先生的单位里分了房子,简单装修后,婆婆来城里小住了一段日子。虽然我们告诉她家务活我们自己来做,可婆婆总是闲不住,除了帮我们做日常家务,有一天我竟然发现她把家里的几个黑乎乎的锅底,擦了个锃光瓦亮。
偶尔空下来,婆婆会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打量着我们的新家,脸上露出舒心而满足的微笑。
傍晚的时候,婆婆会在站在阳台上,满足地看着我和先生手拉手在楼下散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去散步,也许是我家住得高,婆婆她感觉上下楼梯不方便吧。
每当听到有人说“婆媳是天敌”,或者看到别人家发生婆媳战争,我总是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位好婆婆。不,不仅仅是好婆婆,我的婆婆给我的,分明是真真切切的母爱。这份爱,一直温暖着我,指引着我。
婆婆在自己的村里,人缘也极好,因为她非常能干,情商又高,处理事情总是很得体。在内心里,我对婆婆非常钦佩,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能干,更因为她的宽容,还有她那无条件的爱。
所以当那一天,在二十年前的那个春天,当我得知婆婆得了不治之症时,我的心真的好难过、好内疚。
要知道,就在前不久,她还在准备出国,想去为定居海外的小儿子照料孩子,虽然她有时候会自言自语:“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就在那个春节,她还像往年一样,一个人张罗着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可有谁能想到,那时的她其实已经病入膏肓?而我们却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安心地享受着她给予的爱,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已经病了?
由于婆婆的病发现时已是晚期,无法手术治疗,所以家里人只得求助中医。那些中医药草的汤水极苦,可婆婆从来没有喊过苦,总是坚强地喝下。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对婆婆隐瞒了病情,但我想她内心里是明白的。
有一天,我在她的床前陪着她,她喃喃地对我说:“如果我现在70多岁了,我也满足了,可我才60多岁,我真的不甘心啊!”说完,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轻轻滑落。我内心悲怆,却只能强忍泪水安慰她:“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我们一直期盼着有奇迹发生,可奇迹最终没有出现。几个月后,婆婆就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出殡那天,我的先生哭得像个小孩,大声喊着:“我再也没有妈妈了,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婆婆走后,公公一个人坚强地在乡下生活。过了二年,这位从未出过远门,一个英文字母也不识的老人,竟然独自一人出国到了小儿子家里,在那里生活了大半年。
回国后,公公在我们的家里住了一段日子。我们上班的时候,他每天在家看书,有时候也会到屋顶花园去施展一下他的老手艺。十多年过去了,他亲手种下的那盆小葱,如今依然生机勃勃。这盆小葱是公公留给我们的最后纪念,因为没过几年,公公也离开我们了。
以前,我对公婆过早地离开我们,总有解不开的心结。不是说大德高寿吗?为什么公婆这么好的人,却不能长寿?
后来有一天,我读到了美国作家黛比·福特在《接纳不完美的自己》一书中的一段话,终于释然。
黛比说: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专属于自己的使命,以及相应的才能和智慧,用来完成这个使命。每个人的使命都是独一无二的。或许你的使命是教导人们,滋养人们,治愈人们,或是研究出某种新药,发明出某种东西或是某种与别人打交道的方式,或是抚养某个孩子长大成人。
我的公婆在最艰苦的岁月里,用他们最无私的爱,抚育了六个孩子长大成人,并让这份爱传递开来,延伸下去,生生不息。我想,他们一定是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才离开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