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小法
这世间多好的东西都存在,只要你配得上。
01
朋友圈已被父母刷屏。但凡有个孩子的,哪怕孩子才两三岁的,都唯恐自己的孩子是那个潜在的被欺凌目标。与此同时,没有孩子的朋友们一如既往地忽略此类新闻。不由得再次感叹:有孩子和没孩子,实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啊。
中关村二小,这样一所北京名校的学生被同学长期欺负的事件,借助当事人家长的敢于发声和当代的网络媒体传播,一下子将校园霸凌这个名词推得人尽皆知。
噢,原来二十年前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事叫做校园霸凌啊。原来校园霸凌,历史悠久,源远流长。
原来那么普遍的事情叫校园霸凌,还是个很严重的事情呀,严重到以至于占据一周头条,满社会都关注了哦?
不免有些惊讶呢。因为自己小学基本是被同学揍大的。但是那时候,身边的人都很习以为常呀。我也并不是唯一一个长期被揍的对象。
即便如此,心胸绝非无限宽广的我,对自己小学时受欺负的经历一直耿耿于怀。
时至今日,若说自己人格上的一部分痛苦和财富同时来自于小学受到的校园霸凌,似乎是个太装的说法,然而也有几分,就是那样呢。
虽然尚无为人母的荣幸,不过以曾经饱受校园欺凌,如今教育从业者的身份,回忆下自己的心路,想必会是很有趣的纪实故事呢。
02
如果没有成天担惊受怕到学校挨揍的阴影,我的小学生活该是何等快活呀。
那个年代的早教和各种课外辅导班远不如今天眼花缭乱,多数小学生还是一个上学听课、下学写作业、写完作业随意活动的状态。
尤其是我们那个胡同里的小学校,同学基本都是附近几条的街坊邻居胡同串子,赶紧把作业搞完,关系好的你到我家串一串,一起出门耍一耍,到有小霸王的同学家里打半天游戏,就是惬意的小学生活了。
并且那时候小学的课程和考试都极其简单,我基本可以在学校利用课间都把作业搞完。只要考试是班里第一,父母就不会过问任何事情。所有课余时间就可以看自己爱看的书和打游戏。加上那时候干净的空气蓝蓝的天,推门就接地气的昆虫和花草遍布的院子,物质谈不上丰富但也绝对够用,朴素舒适的北京城大胡同生活真快活呢。
除了,到学校就会莫名其妙地被打。
03
我小学的男生打女生,不是一般意义上认为的小男孩招惹女孩。
就是男生殴打女生。
一二年级时,大家的体格都差不多,大多男生比我还要矮些。大概在互相试探底线吧?算是相安无事。
从大概三年级开始,因为不乖乖把作业给人抄,写好的作业被抢走当面撕碎,扔到地下踩。
小学用那种搬来搬去的课桌椅,后排的男生用脚往前使劲蹬我的椅子,直到挤得我座位整个椅子腿连带人的两条腿都塞进桌斗下面狭小的空间里,胃紧紧抵在桌斗上,硌得生疼,几乎喘不过气。
我听到后排的坏小子嘟囔“挤死你”,另一个坏小子在轻笑。
好容易熬到下课时间,还要苦苦哀求着他把脚放下,好让我把挤得发麻的腿从桌斗下面拔出来赶紧去上厕所,否则赶不及方便完一旦下堂课迟到,就成了我作为班长带头迟到,可是大错。
天哪,要是我坐在他后排多好。
事实证明太天真了……
换座位真地到了后排,坏小子又用屁股抵着椅子往后挤我的桌子,我拼命用脚抵住,来回僵持,还是抵不过男生的力气。
我靠,到头来还是要被挤?离毕业还有两年多呢。老娘跟你拼了,反正天天这么着也活不了了。
下课铃一响,我咣当一下把桌子掀翻了猛站起来,冲向那坏小子,大脑一片空白,如果说还有一个念头的话只能是:对啊,我要他死。
对方既然作恶,自然也有一定准备,加之力气比我大,把我推开,然后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在我双手还不能抓到他的距离,狠狠地照我肚子来了几脚。
我感觉五脏六腑一阵翻搅。
如果手边有块砖头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抄起来照他头上砸。
如果我能举起教室里那把镶着铁腿的椅子,也会毫不犹豫地往他头上砸。
如果那铁腿能卸下来就好了,我会毫不犹豫地往他头上砸。
然而没有砖头,椅子太沉难以举动,铁腿也不能卸下来。
我抓起手边一支粗铅笔朝他冲过去。
我用笔把那坏小子扎哭了。
比我还高的坏小子哭着一路小跑去和班主任告状,然后我被传唤去办公室。我看着坏小子伤心欲绝哭诉的脸庞,心里居然有几分好笑:我被你踢的胃一直在疼还没叫唤呢,你怎么居然能撇下我自己哭的这么伤心呢?
班主任看看咬牙忍住没哭的我,判定双方都有错互相道歉了结,因为我是班长,所以应该先由我给对方道歉。
(What??)
记得当时的心情是惊讶大于委屈的,反而忘记了也许应该更大声哭的。。最后记得好像是我俩谁也没有给谁道歉,不了了之了。之后这个坏小子稍稍收敛了一段时间。
但是,还有其他的坏小子啊!
以上,是对日常一次又一次受的欺侮忍无可忍的,比较剧烈的爆发。这种剧烈的爆发在四年级到六年级中,针对三个坏小子发生了三次。
04
现在想起来,比较有趣的是我从刚开始被欺负时候的,慢慢的想法转变。
有种说法,人归因的思维方式会决定人下一步的行动。一类人是外部归因的思维方式,另一类是内部归因。也就是说,面对一个事情,前者优先从客观和他人找原因,后者优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然后这种判断原因的思维又会影响人下一步的举动。这种归因的思维方式到底是先天的还是后天形成的呢?这似乎是一个心理学上争论不休的课题。
若按这种分类,我儿时一定是个内向+内部归因的小女孩: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书是最享受的事情,打游戏可以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坐上整天,被欺侮了先下意识默默检讨自己。
真是算不上阳光呀。那样的我的确不适合做班长呢。有着这样觉知的我,下意识地讨好欺侮我的同学,尽可能放过忘带作业的人,在代老师管班的时候对私下说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学整路队的时候尽快让同学回家,因为没有来回整个五遍队列并且让所有同学大声喊老师再见,被单独留下来在教室办公室门口罚站,中午不能吃饭。
我总是考到班里第一,因为只要成绩好,在父母眼里就ok得很了,可以得到想要的书和游戏,再加上不惹事就是完美的小孩。
我努力做到成绩第一,我得到了想要的游戏,成绩也使得大多数同学公投我做班长,我觉得成绩就是正义,再加上也从没主动去招惹别人,甚至还尽可能给人行方便,我自觉没有被打的理由。我努力试着不惹事,那样就可以有大把时间安静地看书玩游戏。
我渐渐不穿幼年时喜欢的小花裙子,永远留短发,穿着黑色的大T恤和男生样的短裤,一面侥幸地希望在外形上同化一点也许就会被少欺负一点,一面也是为了真干架的时候招架方便。
事实证明前一种想法真是想当然天真的侥幸啊!侥幸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嗯嗯。
05
五年级时,班里转来一个高众人一头,大我们两岁的留级生。也就是我们五年级时,人家本是该上初中的。
为了不影响大多同学,他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我和其他几个班干部被安排坐在他四周“感化后进生”。后来坐在他前排的女生齐腰的头发上被他整个抹上胶水,不得已都剪掉。
对我这个胆敢表示反抗的,又正正被安排坐在他同桌的,对方是言语恐吓加拳打脚踢。有时候在上课时,他会用课本遮盖着,展示给我带到学校的管制刀具。那段时间,我在学校过着尤其担惊受怕的日子。
直到对方因强行要抄我还没写完的作业引起争执,他把我的作业本从二楼窗户丢下,看着愤怒又不敢还手的我,怀抱着一种“都是你瞎争,老子没抄到啊”的失落神情,在上课铃已经响起时又对着我踢了两脚。
那是我爆发最严重的一次。旁边同学试图拉我劝阻,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把那个同学甩到一边,疯了一样地追打那个留级生,掀翻了班里一圈的桌椅。所有同学都站起来围观我和他纠缠在地下撕打,场面使得没有一个同学敢再过来劝架。我听不到老师大声喝止的声音。
我是十一岁的女生,对方是十三岁的男生。我比对方矮一头。我打不过他,我知道的。但我想要他死,要么我死也好。当对方双手掐住躺在地下的我的喉咙快有一分钟的时候,我初次感觉到除幼时溺水事故以来,死亡的味道。
后来是那节课的老师叫来体育老师把我俩分开的。我被叫到校长办公室。记不清楚的是被问了什么,记得清楚的是打架被分开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很热,很疼。
发生这件事后,我的家长和其他一些也被欺负同学的家长还联合登门那个留级生家里去抗议。因为那个留级生是医院诊断的多动症和轻微记忆障碍,所以校方也不能责怪他什么(因为责怪了也记不住),他母亲的批评教育也没什么大作用。
无论如何即便他是记忆障碍,至少在那场干架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我没再挨那么严重的打。后来,座位总算调开了。尽管在放学的路队队伍里有他时,还是会止不住有点害怕。
06
关于总被打,我认真地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结论是实在没有。我认真地考到第一、勤勤恳恳扫地值日。我算不上一个亲切的班长,但也没刻意为难过同学,还尽量与人方便。
那么如何解决?老师和家长似乎并没什么实质作用,除了我和留级生的那场干架,我妈始终认为其他都是小男孩女孩之间的小打小闹。
那么,转学如何?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看似可以解决问题的一劳永逸的方法。
不对啊,首先感情上就不对啊!既然我没错,错的是打人的坏小子,那么为什么我要转学?要转也该是他转。
并且,从现实理性上看,在读五年级的我隐隐感觉到,班长身份或许对升学加分有用。若那时候转学,在新班级肯定做不了班长级别的干部了,加分也自然就没了。没加分可能就会和班里的很多坏小子一样分配到附近的差中学去,难道还要继续被打三年?六年?
我好想、特别想到一个好的中学去。我并没幻想好中学绝没有这样整天欺负人的坏小子。只期盼,好学校的人,下手应该会轻一点。轻一点就好。
于是我对在学校被欺负的事和家长只字不提,假装一切还好。我怕自那场干架后他们对此上心,会借机实施让我转学。
07
事实证明,我也许又想当然了。家长应该并没有那么上心的。
那个时候的小学生放学排成一行队伍回家,队伍中有顺序,家近的孩子排在最后,最远的在前,这样后面的人依次回家,顺序不可变,第二天老师查问,一路上谁说话了,变队了要受责罚。
一个一直欺负我的坏小子恰巧排在我后面。那天在学校又起了争执,在放学后的路队中,我怀着恐惧的心情想他在身后会怎么报复我,在行走中接连技巧性避开了对方打后面伸过来的几个踩鞋和使绊动作。然后,感觉到那个家伙向我膝盖的后弯踢过来。
我愤怒已极,因为知道踢那个部位是很危险的。如果被狠狠地踢中,我应该会扑通跪下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可能会,落下残疾也说不定。
我向旁闪开转面向后,和那个家伙扭打在一起。
毕竟上了五年级,即使对方是同岁,也打不过男生了。另一个很快处于下风的原因是,那天我背着很沉的书包,还拎着另外一个装美术课画笔的包,这次纠缠前也并没有,破釜沉舟地把包都丢在一边,认真拼死干架的觉悟……
因为,那天我爸一直就在旁边。
他看着那家伙和我厮打,看着我渐渐斗不过对方,看着我渐渐被掐住脖子。从开始那家伙在后面不断给我使绊,到我喘不过气大声咳嗽的过程,我爸都看在眼里。
是带着一种嫌弃的眼光欣赏,自己的女儿和男生干架的过程吗?他不满意地嘟囔着“上啊,跟他打,打过他”吗?
看我实在快不行了,他把那个坏小子拎开,痛斥了一顿。
我当时的感觉是,茫然。脑子空白。有些耳鸣的感觉,皮肤感觉很热,有点疼。
抬手看到,右小臂上的一块,像剥开的软桃子皮一样翻着。
几天后我再试图回想,这个发展依旧超出了我当时的理解力。
(是个路过的成人看到小孩在打架,也会马上拉开吧?)
(他为何袖手旁观呢?)
(不不,他能掌控的,只是想锻炼我?)
(就算那样也有点变态吧?)
(这么说我已经默认了父亲就该第一时间出手救女儿吗?)
(等等。难道家长就有义务第一时间出手救孩子吗?)
也许我又天真了,很可能是。我想当然的事情一向太多了!
最后结论:既然总是挨打的原因尚且想不明白,那么父亲的这个态度,我想不明白也是很自然的。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
但我依然不觉得自己应该被打、活该被打。
我依然不想转学。五年级那年发生了不少事,有女孩的生理期。还有从那次以后,我开始带刀上学。
08
我不知道坏小子那样的管制刀具是哪搞来的,就揣了一把家里不常用的长柄水果刀(笑)。我心里盼望不要用上,但是带在身上,就稍许安心一些。
至今我也没大搞懂为什么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被打对象。
有女同学回忆说,因为你不会哭呀,不会服软。别的女生一招惹就哭了,一哭就不挨打了。那帮男生就想看看你服软,谁见你哭过呀?
也有人说(我妈至今还这么说),小男孩不懂事,因为喜欢才会打小女孩。
以上解释,如此晚熟的我当年是不会想到的。
即使现在,这些个解释在理性上也对我完全不具备说服力。
小学生只是懵懂的未被完全教化的野兽。站在教化的立场上,有些小孩是天性坏到骨子里,完全的混账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成绩优秀,我的小学生活该是很绝望的吧。还好,我渐渐将这种对校园欺凌的恐惧视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升到六年级,我很快提前拿到了本区三个最好的重点中学的录取,成为我小学校史上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老师的态度变化很大,各个坏小子也终于收敛了一些。
我一直用毛巾包住放在书包里的水果刀,并没有用上。
此后很多年,我被一些当地的学生称为那所小学的校霸。理由是“那个女生可猛可恶了,常和男生打架,常搞得动静特大”,也有人说,因为三个重点中学的录取叫做校霸。
我选了一所市重点。升入的第一个念头是:不知道XX中学的人能打吗?
结果发现,不但不打,而且还各个超级有礼貌。男生,还会帮女生开门、拉椅子啊!
幸福,就是这么简单突然!好像进入了天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