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2016 作者:茧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江南的情景。
刚分班,所有人事都处于一种小心翼翼的好奇中。下课铃一响,一个个子昕长笑容温暖的男孩站在我前面。“你好,我叫江南,是这个班的班长。希望以后我们相互配合,帮老师管理好123。”他眉眼弯弯,声音温柔,大方地伸出右手,在阳光里闪闪发光的模样引得周围的女生一阵阵尖叫。我一时愣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小虎牙,心想,这个男生真好看,像一株兰草。
真正算下来,我和江南见过面。只不过当时他在台上,我在台下,中间隔着几百个摇旗呐喊的人。江南喜欢唱歌,初一便在学校组了一个乐队。当时并不出名的他们,因毕业晚会上江南的一首《兰花草》而名声大噪。我买过他的录音带,但从未见过他,只知道我们班里有很多女生叫他“兰公子”。那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年代,《七里香》和《丁香花》争奇斗艳,《暗香》袭来,我却独爱他的《兰花草》。“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绵软低沉的嗓音,夹在稚嫩和成熟中,干净利落的吐字,幽幽地有一股花香。
待记忆中的歌声和眼前的人重叠,我惊讶地发现他真实的面貌和我构想中的样子相差无几。只是考进重点高中后,解散了乐队的江南,搬进学校宿舍的江南,如兰草般青翠的江南,再也不唱歌了。即使日后和他称兄道弟,我也从未问过原因。很多事情,他不说,我自然也不提。我俩很像两颗石头,浸在河水里,听草长莺飞,任日月穿梭。互不窥探的相处,彼此轻松而自在。那时的我,远没有现在的出众。天生的婴儿肥,偏窄的额头,浮肿而深藏的眼睛,因了饱满的胶原蛋白,顶多是一张清新可爱的脸。裹脚小老太安排我当学习委员,这个为我带来不少和帅哥搭讪机会的职务,虽吃力不讨好,但让我和江南的配合益发默契,两个人很快熟稔交好到同喝一瓶水同吃一个蛋。
江南脾气温和,处事公平,待人接物一派谦谦君子风度,很招女生喜欢男生待见。白皙的皮肤,清亮的眼睛,干净的着装,温暖的笑容,挺拔的身姿,时常看呆的我嘲讽他是天山童姥,男女通杀。每一遭到同性莫名的敌意和白眼,我对他的积怨又加深一层。因此班务上的偷奸耍滑他总会睁一眼闭一只眼,有时忍不住,生气的他会轻拍一下我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然后转身接手,干净利落地处理善后。江南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虽平静如水,但遇到触犯底线的事,他会拍桌子红眼,会撸袖子打架。拼起命来不管不顾的江南,暴怒得像头狮子,谁也不敢惹。
我们中间隔着一个座位,坐着一个矫情的女生,她喜欢江南,不喜欢我。上课累了,偶尔侧脸回眸,我与江南相视一笑,酸臭的空气会竭尽全力地当电灯泡,阻碍双方视线。“你们俩这身高,一个埃菲尔铁塔,一个巴黎凯旋门,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搭调。你不觉得自己不自量力吗?”我笑得灿烂,若不是江南在旁边,她对我的嘲讽会更加不留余地。“我可以踮起脚……”“我可以弯下腰……”一男一女不约而同地脱口落声,两靥灼灼的我发现江南刚才分明就是装睡。惊讶的对方吞下下半句话,龇牙咧嘴的笑容气得女生哇哇大叫。但好景不长,第二个学期文理分科,愿意为我弯腰的江南选择了理科,转了中学。
距离很神奇,它可以产生美,也可以产生疏离。尤其对青少年来说,更吸引自己的是周边的生活,不是心中的风景。虽在同一座城市,城南城北一隔,有了各自圈子的我们联系日少。十五岁生日那天,不知在学校门口等了多久的江南送了我一盆寒兰。镶边的细叶,幽雅潇洒,碧绿清秀,一如我眼前挺拔的男孩。他个头更高了些,下巴颌微微泛青,羽扇般的睫毛覆盖下来,含笑的眼睛深得像两潭泉。
江南果真是一棵行走的兰,只是盆栽给我后,自此我失了他的消息。高中三年,我经常盯着窗台的兰草发呆。对于自己是否认识一个叫江南的人,繁重的学业,迷茫的青春,头眼昏花的我开始不再笃定。兰花开花,香气淡雅,若有若无的味道香远益清。我摘了开春的第一朵,作了标签贴起来,永不退色的黄蕊像极了那张嘴角挂笑眼如新月的脸。
消失两年的江南后来出现,作为转班生,他来到了我的高三。从外地返乡,听说他是公然违背了母亲的旨意,高一时他的父母早已离婚。我笑容浅浅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站在人群里看着鹤立鸡群的江南。他依旧一脸阳光地摸摸我的头,声音温润,语调轻快。“小丫头,想我了吗?”音未变,面却翻天覆地大改。突出的颧骨和干瘪的面颊,让他好看的眼如渴水的鱼,晦暗莫名,浑浊不堪。
我和江南又成了好搭档,逃课数火车,用功争排名,凑堆包网吧,起哄打群架。高三最后的三个月是我高中三年来最认真的几个月,我从未像那时那么干劲十足地想影响一个人,想让他笑,想让他扫空眼底的忧郁,想让他沉浸到敦厚的知识海洋,想让他从无尽的深渊里脱离出来。不知何时学会抽烟的他,经常会静坐在黄昏里,吞云吐雾地看着我。不让我靠近,自己也不说一句话。
江南追了校花,名草有主的男子彻底摆脱了我。夫妻双双把家还,喝酒泡吧、约会打架,一落千丈的成绩和劣迹斑斑的行径让江南的大名在学校如雷贯耳。偶尔碰到我,处分加身的他依旧会嘻嘻哈哈地拍着我的脑袋让我好好学习。泾渭分明的姿态,不给我半点挽回他的余地。落了花蕊的兰草凋败枯萎,暗灰色的黄土干涸发裂,疲于高考的我终究还是冷落了它。
躲避滑铁卢失利尴尬的我逃亡异地,听闻校花走了北影,江南没有参加考试。在那个万众瞩目的日子里,拿着准考证的他站在教学楼的楼顶,哼着不成调的歌,数了半天的云。最后被他妈一个巴掌扇醒,自己从栏杆上跳了下来。
现如今长大成人的我时常在想,当时的江南对我而言是什么?恋人?知己?快乐?痛苦?还是惋惜?或许什么也不是,如同那盆翻了新芽重获新生的寒兰。它株型修长,叶姿俊秀,花色剔透,香味清醇,一样单纯的美便足以征服我。江南于我,就是一株兰草,就是美好,就是心动,就是回忆,就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