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榛《四溟诗话》:诗以佳句为主。句子是语言构成的表达较完整意义的单位,佳句则是语言运用得成功体现。所以,古人无不重视佳句的营造。便出现了只见佳句、不见诗篇的现象。
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这首诗中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就是鲜明的例证。现在人们解释着两句诗,往往认为它具有昂扬劲键的意志,实际上远不是这么回事儿。就刘禹锡的本意看,这两句诗很有些悲观、伤感的。“病树”“沉舟”都是自指。
首联陈述被贬经历,次联怀旧。元和十四年(819),47岁的柳宗元去世。刘、柳的关系非常好,他们二人是“二十年来万事同”。所以他“怀旧空吟闻笛赋”。“闻笛赋”指《思旧赋》,是向秀在去洛阳赴任途中,经挚友嵇康故居时闻邻人笛声而作,其中充满物是人非的凄楚和感伤。刘禹锡借此事典,既表对亡友的怀念,又用“空怀”二字,极写其感伤之情。“到乡翻似烂柯人”,23年过去,再度回朝,已是面目全非了。就像《述异记》所载,晋人王珂入山观棋,虽只一会儿功夫,其斧柄已烂,待他回到家乡后才发现,与他同时的人都已作古了。刘禹锡用这样一个典故,将九贬归来后的一种人世沧桑、一种自身沉沦都尽数包含了。
正是有了前面的铺垫,第三联才有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感叹。这两句意思是说:我就好比沉舟,在我这沉舟的侧畔千帆都已过去;我又像那病树,而周围的其他树木则是万木葱茏。仔细体味这两句诗,大有从贬所回来自伤落伍、自感衰颓那样一种落寞情怀。这样的一种情怀在刘禹锡贬后的诗中所在多有,所以今人将之解释为奋进的、积极昂扬的情怀,显然是不符合诗歌本意的。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两句诗确实内含一种辩证的哲理。如果我们暂且超出作者的身世背景,纯就诗句的喻世意义看,其中就包含了更多的意义指向:虽然一舟沉没了,但沉舟的侧畔有千帆竞发;病树的前头,展现的乃是万木的葱茏景观和勃勃生机。读完此句,人们会感受到事物新陈代谢事所难免的一种发展规律,以及应辩证地看待一己困厄的豁达襟怀。这两句将诗情、画意、哲理熔为一炉,表现出形象隽永的理趣和情韵。
写诗的时候,不能过分地沉溺于字词的雕琢,过分地追求表面的整饬或者华丽,那样会掩盖性情,会对意义形成遮蔽。字词只是语言和情感的符号,能最贴切、最深入表现意义、情感的字词才是最好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