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寅给人拿绳子捆上,抗在马背上,跟白鞑的队伍就一路向北走。陈玉寅心里懊悔,怎么就没有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现在给人生擒活捉了只怕是更吃苦头。押囚队一路向北,陈玉寅估摸着是朝柳店镇方向去,言传说此处是敌人前线大营所在,陈玉寅看路上押着的俘虏,有绳捆索绑走路跟着的,也有拿囚车装了拉着走的,所幸都是些壮劳力,估计要么是些逃兵,要么就是方才战场上败下阵来的。没有多少妇女儿童,该跑的老百姓都及时跑了,陈玉寅这才放下心来。
路上走了半天,到傍晚来至在一处落脚点,白鞑把陈玉寅从马上扛下来,拴根绳子牵着走,陈玉寅一看,不错正是柳店,此处必定是白鞑大营所在了。白鞑拽着陈玉寅往镇中心走,一路上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想要只身从此处闯出去势必登天还难。但白帐兵丁虽多,却没有打了胜仗的感觉,一个个无精打采
走了不多久,来到一处大宅子底下,白鞑牵着陈玉寅从后门进了马房,把陈玉寅拴在马棚里,自己往里屋去。
陈玉寅眼看四下没人,动了点心思,心说现在挣脱了绳索闯出去绝对活不了,横竖是一死,倒不如来个痛快。陈玉寅咬咬牙,往身后退两步,就想猛地一蹿一头撞在马棚的柱子上,把自己撞死得了。可刚一挪步,陈玉寅就脚下发虚,腰里没劲,瞧着眼前的柱子,就是不敢撞上去。方才战场上豪气冲天此时此刻不知为何都消散干净了。憋了半天,陈玉寅一屁股坐在地上,埋怨自己。
一旁吃草的黄马回头看了一眼陈玉寅,陈玉寅心里叫苦,说道:“马儿呀马儿,你一撂蹶子把我踢死就好了,也免得我在这里受苦。”
正说着白鞑打里间屋出来,过来把陈玉寅往屋子里牵去。陈玉寅心里又悔又怕,脑子里忽想起小时候老阿麽说白鞑剥皮活吃人的恐怖传说来,就只恨刚才没能一头撞死,又想一会儿剥皮的时候千万不能喊出来,已经够丢人的了。
就看白鞑牵着陈玉寅穿过了几件厅堂,来在了一间偏房,就把陈玉寅带进去。只见屋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酒菜丰盛齐全,桌子那头坐着一年长者,穿着白鞑的衣服,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陈玉寅。在老者两旁,是两行带刀侍卫肃立。
陈玉寅心想,这下没跑了,怕不是这老头一会要一边吃菜喝酒一边看剥皮表演,完事了直接拿刀切我的肉吃。陈玉寅腿上一软,就觉着站不住往下倒。噗一下给身后人扶住,身后的白鞑给陈玉寅扶正,松开绑绳,一把将陈玉寅往带到餐桌前,按在了椅子上,自己转身出门,把门轻轻带上了。
陈玉寅没晃过神来,搞不清楚状况,困了半天胳膊酸痛也不敢活动。就听那长者说话:“壮士不必拘束多礼,一路上舟车劳顿怕是饿坏了,眼前的菜就别客气了。”说着长者起身端过酒壶就要给陈玉寅倒酒,吓得陈玉寅起身一激灵,忙拦住长者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接过酒壶长者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坐下,长者端起酒杯致意,陈玉寅哆哆嗦嗦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心说莫不是要把我麻翻了再吃?就跟醉虾醉蟹似的,这样倒也好,死的无知无觉。
那长者道:“壮士不要怕,我们并没有要害你的意思,请喝酒吃菜吧”就给陈玉寅夹菜,陈玉寅倒也是饿了一整天,忙的都忘了饿了,此时太阳西沉,月亮慢慢爬上来了,把陈玉寅的饿劲勾上来了。陈玉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矜持地吃了几口菜之后,心说要死也做个饱死鬼,开始动筷子吃了。
那长者问道:“敢问壮士名姓,家住在何处?在军中所供何职啊?”
陈玉寅回答道:“小人姓陈名玉寅,家住在江城府涵西县,在军中做将卫官”
长者点点头,称赞道:“好个将卫官,不愧有一身好武艺”长者看陈玉寅吃了几盘菜,面露笑容,接着说:“壮士吃不够后厨我再吩咐人做。”
陈玉寅心说不对,杀是不杀,给个准话啊,干咳一声,把筷子放下。问道:“敢问。。这是何意?”
长者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是啊是啊。。。壮士你不用担心,我们绝对没有要害你的意思,这顿饭里没有下毒,酒也没有下毒。”说罢长者也夹了几口菜吃,接着道:“老夫乃白帐汗部左亲王巴特尔别固,前线上的白鞑,都归我管。”
陈玉寅可知道这人,白帐汗除了汗王之外,还有左右二亲王,此人就跟朝里宰相太傅一般的地位。陈玉寅一听,感觉想站起来说作个揖还是什么的。巴特尔别固一伸手把陈玉寅拦下,让陈玉寅坐下。
巴特尔别固问道:“陈壮士,你讨不讨厌黑鞑?”
陈玉寅心想,这是问的黑帐汗部,北海国分为黑白二部,由黑部统领全国,陈玉寅倒是对黑帐部没什么太大印象,一打仗都是两部一起上,一般人也分不清楚那么多。但既然人家 那么问了,就得顺着人家说,陈玉寅言道:“不喜欢”
巴特尔别固点点头:“你们中原人不喜欢黑鞑,我们也不喜欢黑鞑,我们比你们还不喜欢黑鞑。黑鞑从我们这里拿走金子和牛羊,抢走女人和孩子,把男人们用鞭子赶着上战场当做炮灰”
陈玉寅喝着酒心说与我说这些不相干做什么,就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巴特尔别固又接着说:“说实话,陈壮士,请你来,是有求于你,事关你我二国百姓安居乐业,你可一定要帮我。”
陈玉寅差点没呛着,中原百姓的生死自己尚且看不到边际,怎么能管你白鞑的事情呢。陈玉寅也不是很明白这位的意思,就含糊到:“这个。。。。”
巴特热别固道:“陈壮士,你听我说。今天早些时候大战,黑鞑占了郑家庄,下一步凤林关也不过是信手捏来了,等到过了冬,到了开春,他们就该开始围北庭府了。到时候你们中原百姓又要遭殃。”
陈玉寅知道他所言不假,但这些事情到底也不是他是一个勤务官说了算的,陈玉寅心说现在最有用的事情就是放了他,敞开答应让自己看个痛快,然后快马回营禀报,比什么都强。
巴特尔别固也似乎看出陈玉寅背后所思,便问道:“陈壮士,你可知道早些时候你在战场上杀的可是谁么?”
陈玉寅心想那人似乎是比别的人看上去地位要高一头,但既然抓来了,杀了谁也不怕,就说:“我不知道。”
巴特尔别固道:“你杀的那人,也和我一样,是个别固,换作你们的话说,叫做个亲王。只不过他比老夫还要高一些,他是大汗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老汗王现在病重在白山修养,你杀一剑杀了小可汗,这可要天下大乱了。”
陈玉寅听到此事,放下筷子,悻悻道:“那有什么好说,大人你把我推出去杀了,给老汗王报仇不就行了,哪儿来这么一出。”
巴特尔别固道:“若要是真的这么简单可就好了。来你听仔细,这老汗王祖上本事我白帐英雄,后来一代不如一代,我们早就不服气他很久了。这下绝嗣到也是好事,不过就怕黑鞑又插一手,给我们随便拉一个他们的亲戚做汗王,那我们是万万不服气的。我们自己就得先动起来,争出个新汗王来。”
陈玉寅道:“那大人的意思是要争当新的汗王,可这与我有何干,你倒不如把我推出去杀了。。。”
巴特尔别固怒道:“二十岁出头的大小伙子,一身的好本领,一言不合就推出去杀了推出去杀了,你舍得我还不舍得,什么样子,休要再提!说句实话,我对做汗王并无兴趣,但我见不得那些势利小人得位。”
老别固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我们各部各别固之间斗来杀去,才给黑鞑可乘之机啊。现在我们婢颜屈膝,给黑鞑称臣纳贡,皆因内斗而起。我有志一统白帐各部,把骑在我们脑袋上的黑鞑摔在地上。我们白帐百姓,被鞭子赶着上战场,被各种苛捐杂税盘剥地只剩刀和剑。。。。”
巴特尔别固意味深长地看向陈玉寅:“贵国的情况老夫是了解的,你听我说得一口流利官话,只因我年轻时曾游学来到中原。现在富庶之地都被方镇涵拿在手里,你们现在不是没兵,是没钱,堂堂一个靖海卫裁撤地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这还如何打仗?你若真想要解救中原百姓苍生,解北庭府之围,就得靠我们白帐人,老夫带着白帐人捅他黑鞑腚眼,他就打不了仗,到时候贵国与我们南北夹击,黑鞑就翻不了身了。”
陈玉寅好像是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感觉到自己这条命是真的保住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陈玉寅道:“大人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回去一定给皇上给朝廷上表大人的意思,到时候你我二国同心协力,霸业可成。”
巴特尔别固拦住陈玉寅不让他说下去:“谁说放你回去了?放你回去有用我随便找一个俘虏不就行了?你给我留下,这事你回去一传还得了。”说罢,一挥手,身边侍卫上前两个往大门口一站,摆明了没有放陈玉寅回去的意思。
陈玉寅一看,慌了神,不知道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脸无奈:“这个大人你看,我一个人能起什么用,大人若不是放我回去,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能帮上大人的忙了。”
巴特尔别固道:“正式因为你把小别固杀了,不能放你回去。也正是你把小别固杀了,壮士你非常有用。”
老别固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吩咐侍卫,侍卫给老别固递上一杆烟,老别固抽了两口突出烟气来,陈玉寅闻在鼻子里是一股说不清的香味。就听老别固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恶龙在白山作恶,直到从东方来了一只神鸟,从风雨中衔来一束闪电,把恶龙钉在了白山之巅。后来过了很久,有一个男人,爬上了白山之巅,他与被囚禁的恶龙展开战斗。他从恶龙身上取下五个战利品,而钉住恶龙的闪电照亮了男人的眼睛,山顶上的风化作骏马成为男人的坐骑。男人下了山,他用龙的牙齿制作了一个永远盛不满的酒杯;用龙的眼泪打磨出所以女人为之倾心的宝石;用龙的须子做了能让任何箭百发百中的弓弦;用龙的蜕皮做了能让任何人快乐的鼓;用龙的鳞片做了使人获得勇气的长枪。这个男人后来统一了白山脚下的各个部族,成为白帐大汗,他的名字叫做闪电汗。闪电汗的四件宝物都遗失了,只剩下龙鳞枪,成白帐汗传代的珍宝,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得此枪者,为白帐汗”
陈玉寅认真听着,心里说也真不愧是塞北的鞑,这番神神叨叨的东西也信,做君王要靠的是德行,这是自己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
“可是这唯一的宝物却也不在我们手里,为了表忠心,上一代汗王把龙鳞枪交到了黑鞑手里,现在黑鞑汗整天手里拿着我们的传国之宝耀武扬威,而我们中的许多愚忠之士,竟然真的因为这杆枪的缘故给黑鞑下跪。”
巴特尔别固一顿,仿佛说错了什么话似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如今的黑帐汗,三世哲宁·折博也,也是个小毛孩子,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他有一好,好搜集天下勇士,在他的营中专有一队亲兵,从天南海北各处掠来,都是像你这般战场上有奇功的能人,这对亲兵专门给他贴身服侍。这些人中偏偏他就不爱用我们白帐的人。”
陈玉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老头别是要把我送过去吧?
陈玉寅刚冒出这个想法,巴特尔别固就道:“我就是要把你当作杀了小别固的勇士,进贡给黑帐大汗。陈壮士,你没的选,要么我现在把你推出去杀了给老汗王报仇,要么你就安安心心在黑鞑身边安插下来做我们的眼线,等到有机会把龙鳞枪偷来,更有甚者你找机会把黑帐大汗给杀了,然后你我会师,白帐诸部大计一举,你们中原可保,你也能顺利回家,到时候我不仅全力出兵保你平安,再送你黄金万两美女一屋带回中原,你要是愿意留下来,封你做个王爷也不在话下,你想如何?”
陈玉寅刚想一挺胸说把自己推出去杀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尽管知道就算来在了黑帐汗身边,偷出龙鳞枪也是九死一生,可终归还是活着好,又是酒足饭饱之时,让人去死可太不容易了。尽管陈玉寅心中千般的悔恨万般地埋怨自己没骨气,还是张嘴说:“我愿意去。”
巴特尔别固一听喜笑颜开,起身就拉起陈玉寅的手不住道谢,弄得陈玉寅到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这日吃过了饭谈妥了事情,陈玉寅给安排在一出单人间,有专门人侍奉梳洗干净,换了一身全新的衣服就收拾收拾睡下了。第二天清晨一起床,用过早饭,不知白帐人从哪里找来一副漂亮全新的东海国将甲,白底蓝边镶着铜泡钉,上绣猛虎下山,脚踩莲花战靴,头盔上阴刻凄风惨雨。风雨雷霆乃是靖海卫的标志,陈玉寅心说指不定从哪个战死的高级将官身上扒下来的,但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穿。
披挂整齐,拿镜子一照,还挺漂亮,又给陈玉寅挑了一匹高头大马。陈玉寅骑上去这个威风,不说破还真就好像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官似的。不过这骑上去却不为上前线,白帐人挑出一队护卫,压着包括陈玉寅在内好几十人,有工匠有秀女,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还有专门马车拉着从战场上搜来的兵器,都是些上好的宝兵刃,绝不是寻常士兵用得起的。
由白帐人押着,这支上贡的队伍往西走了二十里地来到了韵州府府城,此处是黑帐大营所在。来在了韵州府,不同于柳店白帐大营死气沉沉,就看韵州府旌旗招展,城头上插着一杆大旗,上绣黑底三叉戟,大旗两旁兵丁身穿黑袍,头戴银盔,抱着火铳挎着刀,站开八排,一个个挺直了腰板,扬着脑袋瞪着眼睛。
进到城里,韵州比北庭府差远了,但也相当的热闹。陈玉寅本以为韵州给黑鞑占了一年有余,韵州应当是破败蛮荒,谁知道韵州府街道上军民往来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这边有货郎挑着特产在与黑帐人讨价还价。那边不知道谁家的姑娘在摊子上看中了一只漂亮的簪子让家丁掏钱。那边又有几个公子一边说笑一边往酒楼里走,这边就看穿着胡服的小公子目不转睛地瞪着卖糖的铺子。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接着往里走,到了韵州府衙门,白帐人就把贡品转交给韵州地方看管了。陈玉寅一看,衙门里的人还都是说官话的本地人,在衙门停留片刻之后,单有几个兵丁牵着陈玉寅走。
走了两条街,来到了一处大院前,院门口值哨兵丁占了里外三层,还有拒马和临时的岗楼,上面两门大抬杆就对着街道,谁敢往里闯就要被打成筛子。院门上写着“孝王府”。陈玉寅这会儿明白,韵州是孝王封地,黑鞑攻下了韵州,把孝王挂城头了。现在孝王府里住的就是黑帐大汗了。
下人带着陈玉寅往侧门走,走一个小门厅进了院子,陈玉寅下了马,里外里搜身然后给放进去。院子不大,孝王并非什么大的藩王,韵州又是塞外苦地,拿不出财力盖大园子。陈玉寅给带到了另一个小单间,让他在此等候,等了大半天,都过了晌午,也没饭吃,陈玉寅肚子咕咕叫,暗叫别是要饿死自己吧。
半天了才来人,接着带着陈玉寅往院里走,走游廊过了大堂,从墙后头走小门绕过池子,来在假山后头,一片林子里有个亭子,亭子前头一片水。就看亭子左右不碍着视线的地方站着四个武士,亭子里坐一黑袍男子,正在读书。
下人领着陈玉寅上前,左右武士一让把陈玉寅让进去,下人与左右武士叽里咕噜说了些话,武士又恭敬对黑袍男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黑袍男子放下书,转过身来,陈玉寅一看也是个年轻人,和自己年纪相仿,二十二三岁样子,长得白净好看。
黑袍男子回身来看陈玉寅,陈玉寅身后有人使劲一按要陈玉寅跪下来,陈玉寅也没多想顺势就往下跪,那黑袍男子一伸手扶住,言道:“请起,在朕的宫廷里没有这些繁文缛节,请起吧。”
陈玉寅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人家都拿官话说了,那必是黑帐大汗、北海皇帝三世哲宁。陈玉寅心说这也太离谱了,在中原天朝想见一眼皇帝比登天还难,这回来怎没也得先建个将军,再见个总管,再见个亲王,然后折腾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到殿外远远看一眼皇帝。
陈玉寅不知说些什么,愣在原地,就听北海皇帝开口道这是不是那个杀了小别固的陈嘉礼?
陈玉寅想开口说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臣、还是奴才、还是在下还是别的什么称呼,打嘴边漏出一句是来
三十哲宁点头道,夸陈玉寅杀的好,言说这个别固顽劣残暴,白帐早晚得败在他手里
不等陈玉寅回话,北海皇帝又道说,白帐贡你来只皆因你杀了他们的别固,但朕召你来却不为此事。一个顽劣的别固而已,谁都杀得。但你在战场上却有万夫不挡之勇,实在难得,
陈玉寅想回话还是话到嘴边谁不出来,脑海里一番挣扎后还是蹦出:“奴才不敢。。”
三世哲宁道只住陈玉寅,言道教陈玉寅休要自称奴才二字,到皇帝的宫廷里来,乃是君臣关系。三世哲宁指着周围的武士说他们都是皇帝的臣子,而非奴才,你要是觉得朕亏了你,你自己离去,朕也不会叫人去抓你。
陈玉寅心里骂这个家伙净说些好听的,绝对不能当真。但刚才一扶确实扶到陈玉寅心坎里去了,便道:“罪臣陈嘉礼能活到现在,就是陛下皇恩浩荡。”
三世哲宁点点头道:你可知我此番南下攻伐为了什么?
陈玉寅道:臣不知。
三世哲宁道:朕乃北海皇帝,统领三部五百族,乃是龙仆之首,七海之长。你们东海国,朝纲乱,手足相残,民生难,兵祸不止,一个方镇涵搅弄地全国鸡犬不宁。弟弟家里乱了,理当由哥哥来收拾。朕发天兵南下,就是要灭昏君,立朝纲,还你们百姓一个国泰民安。
陈玉寅不敢妄言,三世哲宁接着道:你也看到了,这韵州城在朕的治下井井有条,你们东海国中也有不少有识之士前来投奔。陈玉寅听罢,觉得也有些道理,倘若能百姓安乐,国家太平,在哪位君王治下其实无所谓,倘若这位北海皇帝真是一个有德的君王,由他来入主中原未必是坏事。
三世哲宁接着道:“你瞧这几位。”说着伸手指向周围几个武士,道:都是从天下各处我网罗来的勇士,陈嘉礼,你也不例外。朕想说,若是能有一支你们中原神州人组成的大军,再由你们神州人统领入主中原,可在合适不过。但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话锋一转,北海皇帝道:你们中原人才济济,可不光你一个,还有一个人路上给跑了,现在窝在勒马山山沟沟里面当了响马,给朕的天军填了不少麻烦。你也知道自己是罪臣,朕不在意小别固给你杀了,不代表白帐也不在乎,理应杀你来平白帐之怒。但朕有好生之德,留你一条性命将功补过,你若是珍惜你的卿卿性命,就带上朕的天军,去勒马山走一遭。
陈玉寅心说这是让自己去打自己人,纳投名状,心中有所不忍。但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心说死一个响马若能换来北方战事平定,也是好事,算在自己身上实在是功德一件。就连忙拜倒:谢陛下不杀之恩。
三世哲宁点点头,言道:那你现在就算是我军中一员将官,我封你做千夫别赫,你看如何?
陈玉寅不敢抬头,忙到:我乃罪臣,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只求为陛下鞍前马后,不求什么做官。
三世哲宁满意得点头,一挥手让旁人扶陈玉寅起来,将他带下去,自己又回到座上看书。
话说陈玉寅给带了下去,就有人给安排住处,陈玉寅吃了一顿饱,睡了午觉,下午给人带着去了校厂,点派了一千人降军给陈玉寅带。陈玉寅不归任何人管,直接通过线人和府里的北海皇帝汇报。
又过了几日,陈玉寅在韵州转了几圈熟悉了,把黑帐军队的布置都记在心里了。越发觉得黑帐大兵强过东海大兵十倍,纵然是精锐如靖海、宁海等卫也因为缺响少粮导致战斗力大打折扣。唯一能打的定海还给方镇涵牢牢攥在手里成了方镇涵的私军。越想到此处,陈玉寅心中动摇,越觉得黑帐大汗说的有些道理。
说到勒马山响马,手下官兵与陈玉寅说,那人本是塞北的一个庄稼汉,姓王名汉。王汉本来在塞北务农,闲来练武,竟然练就一身好本领。后来北海国发兵南下,王汉被掠走,后来杀了守卫给他逃走了。王汉逃走之后与同伙羽之封,偷袭落单北海军,烧粮仓,,刨官道,往井里下毒。后来干脆人多了,在勒马山找了个山头筑起一座城堡,窝在城堡里造兵器。时不时地出来找附近驻军打一架,还不吃亏,给北海国添了不少麻烦。倒不是什么难啃的骨头,王汉羽之封一伙人总共就三四百人,在天军面前不过蝼蚁一般,不过大汗心急着要拿下北庭府,不可能发大军去剿这几百人。王汉和羽之封又买不通,开出多少钱都不愿意。当地降伏了的士绅各有各的算盘,让他们凑人去把王汉等人的据点打掉,每次都不了了之。因此拖到现在,大汗实在是恼的厉害。
陈玉寅听罢,才知是怎么回事,所以如此才要我去征讨。又过几日,北海皇帝圣旨到了陈玉寅住处,陈玉寅下跪接旨,圣旨要陈玉寅即刻带人发兵前往勒马山征讨王汉、羽之封为首的一众响马。
陈玉寅即刻点兵出发,到了校厂军需一发,盔甲刀剑一配,吓了陈玉寅一跳。就看自己手下那一千多人,个个都给了一套新盔甲,布面干净整齐,上绣团花飞鸟猛虎等图案,头盔锃光瓦亮,刀剑都是千锤百炼好兵刃,俨然皇宫里禁军的模样。此外还给了一支二百人的仪仗队,举着金瓜钺斧,一路城门吹吹打打好不威风。队伍后面还跟着一队民夫,除了拉着一路上的吃喝穿戴军需补给外,还拿骡子拉着两门大炮。要可知靖海卫都还在用着几十斤的小蹲炮,这上千斤的大炮装在炮车上给陈玉寅拉去随便用,着实吓了陈玉寅一跳。
礼乐开路,走过镇店里的百姓都跑出来围观,一路上士绅们都拿出好酒好菜来招待。走了两天到陈口。此处算是关外还关外的地方,这山沟沟里方圆几十里连个衙门都没有。陈口连个镇子都不算,陈玉寅带着手下住在陈口当地的望族王氏的坞堡中。只皆因勒马山一带处于南北交战之地,当地人为了自保就只好一族一族地抱团取暖,筑高墙建坞堡。
陈玉寅在王家堡住下了,随行的黑帐副官就去陈口各地通报,当晚就来了陈口附近的几户大族,聚到王家堡开会,都得给黑帐大汗一个面子,得有所表示,该掏钱的掏钱,该出力的出力,就是不肯自己上阵去把响马除了。
第二天陈玉寅点兵出发,跟着向导往山坳里走,时逢深秋,陈玉寅见整个勒马山山连着山褶压着褶,天地一片荒芜,没有一点绿色,有感于当地百姓生存不易。自己家乡是南方富庶之地,湖光山色,小桥流水,不禁心中泛起思乡之情。当初一念起与家中闹翻来到北方投军,谁知道落到如今这番田地。也不知道家中老父如何,老母亲如何。
思索之际,队伍停了下来。就看向导一指,就看对面山腰上一处城寨。向导说,此处就是响马老巢所在,之所以带到这里就停下来,只因为剩下的路盘山而行,到对面山腰,说远也不远,说进也不近,非常得不好走。一路上光两门大炮拉上山就废老鼻子劲了,再想往前推,势必登天还难。
陈玉寅命手下就近找个平地安营扎寨,再看对面城寨,不是什么好堡,就是拿石头黄土攒的,但一来是在山上,而来有墙头就很难强攻。也难怪当地豪族不愿意出头去攻,这么一个城堡摆在山中,再明显不过了,却实在难啃下来。
陈玉寅不愿意主动进攻自己的同胞,心想还是能招降尽量招降。陈玉寅带上左右几个侍卫,吩咐手下在原地待命,看紧对面,如若有情况发生,就直接往前推进攻城。
陈玉寅带着手下骑着马盘了几个弯来到了对面山头。一路上陈玉寅就看高处有人跟随,山上必定有响马眼线。来在了城墙底下,陈玉寅一看这城也不算是个城墙,顶多就是石头垒的地基和一些防御工事,在上面是有围墙有枪眼的民房,拿炮轰是再合适不过的。只可惜这个距离相当勉强,也没办法再把炮往前拉。
就看打城寨里下来几人,骑着马拦在陈玉寅等人面前,问明来意,语气相当不客气。想必是早就知道了这伙人是来攻城的,不过给个下马威。陈玉寅心说我还不至于给响马摆个下马威,点名要王汉、羽之封两个头子出来。
过了半晌,一群响马簇拥着两人下了寨子来到陈玉寅面前,一人长得土气,膀阔腰圆,此人说自己是王汉。另一人长得忠厚慈祥却不怒自威,此人道自己是羽之封。陈玉寅抱拳拱手口称山大王给两人行过礼,就把预先准备的招降词一说,说什么东海王有道无德,北海帝天命所归,说什么封侯拜相,黄金万两。
陈玉寅一边说着,两个大王满脸不屑,那羽之封说到:好一个陈嘉礼,穿着靖海卫的军服来帮黑大汗招降我们,你有什么颜面见靖海卫泉下的弟兄。
陈玉寅给他这么一说,一时语塞。心里想,可说呢?这一阵子来又给白帐人当卧底,又帮黑帐人攻击自己的同胞,所为不过是求一方平安。可倘若北庭府打了胜仗也是平安,黑大汗真的一统天下也是平安,巴特尔别固逼退了黑大汗也是平安。说来说去自己到现在做许多的事情,求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就是个幌子,归根结底怕死。
陈玉寅给他们一说,丢了魂一样地,调转马头,往回去。两位山大王不知怎么回事,以为陈玉寅人狠话不多,一别马头就是要回去调大兵攻城,赶忙回去布置防御。
说活陈玉寅,在马上失神地回到营地,心里想着回营之后找个山崖往下一跳,了却此生。可就在陈玉寅回营下马,眼见营中官兵各各摩拳擦掌,翘首盼望陈将军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消息,升官发财就有指望了。
陈玉寅看着他们心想,他们可不像自己。自己离了家孑然一人,可他们或许有兄弟姐妹,或许有妻室,他们被俘在此处绝非他们自己所愿。他们等着建功立业,才能在北海国站稳脚跟过好日子,他们也是老百姓。自己作为将官,死了一了百了,这帮家伙的前途就扑朔迷离了。对不起自己,可千千万万不要对不起别人。
陈玉寅心一横,下令攻城。一千人分三路往山对面前进,陈玉寅自己稳坐中军。前进到一半就听山间哨声向,从土沟里翻出来许多伏兵,陈玉寅心说好险,亏是两个山大王刚才没想要自己性命,不然早就交待了。伏兵一出,军中乱了阵型,与兵杀在一处,好在陈玉寅手下兵丁各个装备精良,又有正规军的底子,没十五分钟就把伏兵杀散,剩下的没了命地就往寨子逃。
这一下陈玉寅手下军心大振,追着穷寇就来到了寨子门口。寨子的石磊地基高四米多,这四米的高差中布满坑道和陡峭的台阶。陈玉寅一众一靠近寨子,响马就放枪,枪眼里跟开了锅一样往外冒烟。劈里啪啦地一阵过后,数人倒下来,其余人前赴后继地就开始爬台阶攻上去。
台阶太过陡峭,众人又身穿重甲,不得不手脚并用往上爬。短短四米多的高度竟然比危乎山还难爬。上头的众响马继续躲在城垛后头放枪打外围官军,站在高处拿石头砸,拿弓箭射爬梯的官军,十个大个响马站在梯口手执长矛把爬上来的官军往回顶。就听一声不好,好不容易爬上去一人给长矛贯胸一顶,顺石梯滚了下去,把后边人统统绊倒。一时间枪子儿、石子、飞矢齐下,就把石阶上的官兵给埋了。
陈玉寅见此,知道此处强攻不得,赶紧鸣金收兵。官军撤回营地,人数一点,损失并不大,一千人中损失了不过几十人而已,但陈玉寅还是心痛,而且最要命的是手下人经此一败士气明显不如之前。
此时手下人建议用炮攻,陈玉寅不允,一来打到对面山腰射程是够,但炮劲已过,威力差点。其次,自己也不懂炮,手下也没有炮官,往对面打,瞄不准。响马住的平房又矮又平,着实不好打,打石垒威力又不够。最后把炮拉上山来已经够费劲了,再扛多些炮弹民夫就要累死在路上了,因此只带了六发石弹上山,这要是全打空了,可够瞧得。
入夜,陈玉寅下令再次攻城。谁知响马到了晚上还不睡,个个眼睛亮的好似铜铃。官军这回兵分两路,一路卸了盔甲,徒手爬石垒,上去之后再顺绳子下来。另一路还是强攻石阶梯,两路齐攻之下,寨中响马首尾不能相顾。爬石垒那一组基本都给捅下来了,就上去两三人,但好在另一边成功上去一百多人,就往寨子里攻。
可天黑漆漆一片,响马灭了灯还能靠着记忆在寨子里走,官军就两眼一抹黑。上去的官军也不知道往哪里走,而且也被挡在第二道土围墙外。就听咚地一声,寨门关上,火把亮起,土墙上架着抬杆子的响马砰砰砰一通放枪。官军仗着铠甲精良,尚能抵挡一阵,就听官军中有人喊喝,领着大伙就往寨门冲。寨门不过是土墙上立起一道木门,木门后头拿木头给顶上了。这道破门只要有两头牛就能撞开,奈何这一百多人就是冲不开,都挤在一团也使不出劲。
官军看寨门撞不破,就去翻土墙,土墙也就齐胸高,但翻起来可费了劲儿了。土墙后头的土匪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你翻的时候揍你。战到红日初升,也没能攻进寨子里去,两路军都败退而归。
双方休息了一百天,夜里响马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出现在营地四面,经过一番奋战官军把响马杀退。陈玉寅心想这样下去可真不小,这一千人看起来是对方好几倍,其实堡垒内外一隔自己这一千人不一定够用的,反倒是响马人数占优。
到了早上,陈玉寅命手下人把刀枪扔掉,拿起铲子,修路!要往前修一里路,修到寨子门口。另外下令赶紧上山下的几个绅族提供民夫一起来修。到了晚上,白天修路的一帮人回去休息,另一伙人和征调的民夫继续修路。因当地向导来报,说看天气指不定这两天什么时候要下雨,到时候甭说修路拉炮,官军想下山也难了。
这样日夜无休,修到第二天。响马看在眼里,路宽了也结实了,莫非是想拉炮车来攻寨,岂能给你这样的机会?民夫正修路,响马就神出鬼没地从地坑里钻出来、从山坡上翻下来,与官军交战。
又过一日,陈玉寅看天边云彩翻腾,暗叫不好。眼看马上路就修到寨子门口了,不能一场雨都给浇没了。响马也懂得这个道理,官军毕竟是官军,动起来效率比自己还是快多了,零散的袭扰没能让修路进度慢太多,眼看就修到自家门口了,得打一仗大的。
陈玉寅当天早上下令让骡子拉着炮车往前走,两门大炮一出现,响马暗叫不好。立马点齐寨中大小响马,准备出寨迎击。
这边官军拉着炮往前走,那边就听山间哨响,响马又来了。陈玉寅名官军站住脚跟迎战,就看这回响马来的比以前多许多,怕不是整个寨子都出动了。一来响马奇袭,在官军头尾以多打少,而来官军这几日修路劳累再加上士气受挫,竟然败下阵来。
头尾官军虽不至于丢盔卸甲,却也在不住节节败退,不少人直接就往后逃了。前头护炮的官兵被杀退之后头队崩溃,不管不顾地就往后跑。坐镇中军的陈玉寅眼看两门大炮就要落入敌手,大喝一声随我来,拔出宝剑纵马就往前冲
就看陈玉寅一身白甲手持宝剑纵马冲入响马群中,左砍右杀竟把大炮周围的响马杀退,陈玉寅秉剑立马立在炮车一旁,拿剑柄抽骡子让骡子往前走。众官军一看,主帅带头冲锋,自己也跟了上去,那些败退下来的官军也都缓了口气往上跟。
这时候刀剑盔甲精良的官军正面将响马压倒,不少响马滚下山坡摔死过去。众响马一看敌不过官军,就往回撤。这时候就看响马头子王汉和羽之封两人也身穿盔甲,胯下骏马杀过来。众响马一看这边老大也来了,也跟着往上冲杀。
双方就在山腰间的小路上展开了殊死的搏斗,从平地上打到山坡上。陈玉寅眼见官军隐隐有落败之势,心说一不做二不休,下了马,将拉跑车的骡子解开放了。自己就学着炮官往炮里填药装弹,一边大喝让头里的官军躲开,一边夺过一杆火铳来,拿火绳头点了炮,紧跟着捂耳朵往地上一蹲。
就听一声巨响,把陈玉寅震得七荤八素,就看眼前硝烟弥漫,耳朵里震得厉害什么也听不到。大炮一响,官军差不多都躲开了,响马也不傻,看着陈玉寅点炮就要躲,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石弹在响马群中打出一条红线,穿过人群落到山坡下边去了。
这一炮杀了有十七八个响马,剩下的都愣在当场,等硝烟散尽,官军杀上来,一个个都落荒而逃。陈玉寅一看,大喜过望,急命人拉过跑车来,官兵拉着炮车又往前走,走到一处坚实平地,就是此处了。
此时看响马也都不往寨子里逃了,知道躲寨子里也是难逃一劫,各奔东西去。陈玉寅命人将两门炮架好,填药装弹,瞄准开炮,两发石弹把寨子的土房子打的相互倾轧,再来两发把寨子围墙石垒打成一个天女散花。
而后官兵杀上寨子去,将响马残党一网打尽,搜出抢来的金银军需无数。当天陈玉寅留了些官兵在原地收拾残局,自己带着大部队下了山,刚下了山,就下起倾盆大雨。
到了王家堡,当地绅族都在庆贺战功,开起了庆功宴,官兵们酒足饭饱而去,陈玉寅将绅族们送来的贺钱赏给了官兵们,大家尽欢而散。又休息过一日,善后都交给当地人处理交接完毕之后,陈玉寅带着官军就要回韵州府给皇帝复命。
路行至一半,有信官来报,教陈玉寅不要去韵州,直接带人往凤林关去,黑帐大汗要再攻凤林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