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伏案疾书的学生零星抬起头来,发现了那支荡着秋千的灯管,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在值日生的目光下消停。他环视一周,发现只有他和她依旧在看着那铁链拴住的光的挣扎。
只是空调的运行加剧了空气对流,恰好带动了垂吊式的灯管做简谐运动,理科实验班的孩子不该吃惊,他想,但原谅一个发呆的女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高一新开学,九月的香樟树被风拨弄,地面上光影斑驳。从各地通过考试的优秀学子坐在理科实验班的教室里满怀希望和憧憬。班主任念了第一周的优秀作文,不时发出啧啧赞叹:“虽然是乡镇中学考上的同学,文笔却非常清秀雅致。”
他百无聊赖地玩着钥匙扣,闻声朝着教室最后两排望去。那几个乡镇中学考入城区一中实验班的学生微低着头似在沉思,一个女生忽然捂住嘴,旁边的人轻轻地抚着她的脊背。实验班的份额长期是城区有名的几个私立初中的尖子毕业班占领,乡镇中学能考上的学生寥寥可数。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这样在乎,何必这样要强?他想着,再次看向她,她已经抬起了头,脸有婴儿肥,眼睛小且圆,有点龅牙,不是好看的类型。他撇撇嘴,继续玩着他的钥匙扣。
“不好意思,”她拿着扫把避让开来,“今天我值日。”
他吃惊地看着她,期待着对方继续开口。她却只是奇怪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嘴唇,不道一句。回到座位上,地面的整洁让人纳罕,常日里最角落的纸屑也被清扫地干干净净,他回过头,她用扫把拢着出奇多的垃圾沉默不语。
“要是一个站在前面,一个藏在后面,就可以演双簧了。”风趣的英语老师喜欢开玩笑,“正好一个长得漂亮,一个声音好听。”
教室响起一阵哄笑,他也笑起来,露出微突的大牙,刘海还不是很长。当事人被夸漂亮的女生羞涩地锤了周围打趣的男孩子,而她,被夸声音好听的她,捂住脸,闷闷地说了句:“我讨厌我的声音。”周围人沉浸在活跃的课堂氛围中,仿佛只当她说了一句害羞的话。
我讨厌我的声音,我讨厌我自己的存在。可他听见了。在每个晨起的时刻,他都会对着镜子说着这句话,我讨厌我自己。
昨天看了太久的漫改小说,熬过了上午一二节课,熬不过饥饿与疲倦双重打击下的三四节课。空白的练习题像是永远写不完,数学老师的声音像是嗡嗡作响的劣质收音机,一来二去,他终于靠着墙壁睡着了。
周围的哂笑让他清醒过来,他看见数学老师那双小眼睛在金丝框眼镜后面似笑非笑,嘴角依然上扬:“醒了啊,睡得那么香,怕是都流口水了吧。”同桌闻言仔细地查看他的脸,似乎上面真的有口水的痕迹。真烦人啊,他刘海下的眉头皱在一起,却咧开嘴,露出白灿灿的齐整的牙。
数学老师也愣了:“你笑什么?”
他笑得更开了,班级里又是一阵哄笑。当他满意地看着数学老师的小眼睛不再笑了,飞快地压下嘴角。
这群被层层选拔的至少在智力上略优于常人的学生,然而也不能成为《乌合之众》的特例,缺乏深思熟虑、轻信而易受暗示、夸张倾向只作用于感情而对智力不起任何作用。
他仅仅这么想着,略略有些自得,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盯着他,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