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小结衣
文/贝龙
“嘛，大哥哥，我来了~大哥哥在哪里呢，快出来呦~”结衣在乱坟岗里蹦蹦跳跳的，吐出热乎乎的气，可爱地四处张望着。
我在很深的地底就听到了她的声音，于是立马跑了出来，从后面抱住了她。
“呐，突然冷了呢！大哥哥是你么！”
“嗯，小结衣更可爱了呢。”我俯在她小巧的耳边道。
“感觉声音从四面八方进来了呢，大哥哥讲话还是鬼气深深的。”
“因为我就是一只鬼啊~”
“那你现在在哪个方向呢？”她瞪大了眼睛仔细地转了一圈，当然，她看不到我的。
我等她停下来，飘到她面前，“就在结衣的正前方哦。”
“诶，真的么。”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到我，然而只是穿过了我虚无的胸膛。
“结衣的手，很暖和呢。”
“但是结衣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小结衣似乎有些失落，“我想摸摸大哥哥的脸，你指引我好么。”
“好啊，你往后缩一点，往上，唔……往左，啊，太左了，再往右一点……唔，插进嘴里了……啊，停！嗯，就是这里。”
结衣的手轻轻的上下摆动着，小心翼翼地。
嗯，其实，我也什么都感受不到呢……
“嘛，今天要给结衣讲什么故事呢？”
“我想想啊，今天……就讲狮子王的故事吧，很励志的哦。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啊……”
“诶，怎么总是这个开头……”
“认真听啦……很久很久以前，有只小狮子……”
……
我跟结衣紧紧贴坐着，月亮就在上方可爱地挂着，结衣的腿可爱地摆着。
“不早了哦，结衣该回去睡觉了!”我摸着结衣的头发，有时候会穿过去。但我尽量想象着那种柔柔的滑滑的感觉。
“呐，大哥哥，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问完就去睡觉。”
“嗯？”
“为什么，大哥哥不杀了结衣呢？”
我楞住了，以为她知道了点什么。
“鬼魂不是通常都会附身啊，索命啊，吸人阳气啊什么的么？”
我松了一口气。“那是因为结衣太可爱了，哥哥下不了手拉~”
“诶，好敷衍的回答……”
“嘛，好啦，其实鬼魂杀人呢，是因为他们孤独啊。你知道吗，我们只能呆在小小的盒子里，一呆就是像永远一样久呢，大概会想杀了人之后，他们的魂魄就可以下来陪我们，就不会那么孤独了吧。”
“那，杀了结衣，结衣就能永远陪着哥哥了呢。”
“这种事情一看就不可靠啊，我到现在还没遇见另一个鬼呢，你看周围这么多坟墓。我觉得应该每个鬼都会呆在不同的空间里吧，所以日日年年，永远只会有自己一个，也就是说，杀了结衣，结衣也会去另一个空间啦，这么可爱的话说不定会去天堂变成天使哦，总之，不可能跟我待在一起的啦。”
“是这样么？大哥哥只有一个人诶，好可怜。那结衣以后来得更频繁点好了。”
“一周一次就够了啦~结衣住那么远~”
“诶？大哥哥知道结衣住哪么？”
“咳咳，那个，因为周围都是山啊，结衣不可能住山里吧，最近的房子都算有点远了啊~”
“诶？唔……大哥哥晚安。”
“晚安，结衣。”
我看着结衣又蹦蹦跳跳地跑下山，嘛，每个空间只有一只鬼么？当然不是。刚来的时候，这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呢。不过，全都被我吞掉了。
对结衣有伤害欲望的，绝对，无法原谅。
又是漫长的一周啊……
……
“呐，大哥哥，我又来了哦，有没有想结衣呢？”
“想啊，想得哥哥都瘦了呢。”
“大哥哥又骗人，鬼魂怎么可能变瘦。”
“诶……结衣总是毫不留情地拆穿哥哥……”
“嘻嘻~”
“哇，结衣今天带了一把铲子呢，要干嘛呢？”
“要把大哥哥挖出来。”
“哈？”
“因为想真切地摸到大哥哥啊~”
“……就是一堆快烂掉的骨头啦，没什么好看的……”
“所以是哪一座呢？”
“喂，认真听我说话啊，尸体什么的会吓到你的啦~”
“大哥哥不说，那就全部挖开好了~”
“好啦，最西边倒数第三座啦。”
“诶，连墓碑都没有……大哥哥好可怜。”
“所以说，我就是传说中最可怕的孤魂野鬼哦。”
“嘛，那我开动了！”
“不要说得像要吃饭一样啊……”
其实原本是有碑的，每逢月圆的时候，我就会有那么几分钟，与现实世界相通，可以微小地，与现实世界沟通，于是，我偷偷地，一点点把刻有我名字的碑推倒，埋掉了……
结衣小脸通红地努力着，把棺材盖挪开，里面躺着，一具普通的男性骷髅，那就是我了。
结衣伸出小手戳了戳，“诶，大哥哥好厉害，一点肉都没有诶……”
“……这哪里厉害了，我是可以控制我的身体的哦，那才是真正的厉害呢！”说着我就坐了起来，一堆骨头明明没有互相连着，却真切地在自己的作用下摆成人的样子。
“诶，超厉害！哥哥以后都这样陪着结衣吧~”她伸出手拉起我的手放在她脸上，用脸蹭了蹭，真的，暖暖的。
“嗯。”
她的手，真的暖暖的。
……
“大哥哥，在么。”
“我是出不了这块墓地的啦，所以当然在啊。快把我挖出来。”
“嗯。”
我从打开的棺材里跳出来，和她肩并肩坐着，小结衣已经长成大美女了呢。
“今天好像没到一周吧，结衣怎么就来了呢？”
“嗯。”
“哈，结衣的反应意外的冷淡呢，心情不好吗？”
“嗯，超级不好。”结衣说着突然一把抱住了我，那么用力，我差点散架。然后就有冰冰的东西从她的脸上滴到我的骨头上，结衣哭了啊。
“怎……怎么了……”
“我，我就要走了啊……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以后，就见不到你了……我不要啊……要不我背你去上学好不好。”
“离开这里，我分分钟就死掉了啦。嘛，是呢，结衣已经从小女生长成大姑娘了呢，眨眼就要上大学了啊！”
“不想去……”
“结衣乖啊~大学一定要上啦。整天和一堆骨头有什么好玩的。也是时候谈场恋爱了呢。等结衣在大学找到男朋友，一定一下子就把我忘了。”
“不要！我不要！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大哥哥。”
“嘛，放假回来也是可以见我的啊。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可是好久……”
“不久的，想哥哥的时候，就想想哥哥给你讲的故事吧。啊，要不把我的骨头送你一根好了！”
“诶，才不要，嫌弃！”
“……”
“呐，大哥哥。最后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嗯，哥哥也只剩一个故事了。这个故事叫未闻花名……说起来女主也算哥哥的同类呢……”
“不说很久很久以前了么？”
“呀，忘了呢！重新来重新来，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啊……”
那天故事讲完，结衣就一直哭一直哭，于是晚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回去。可惜那天，不是满月……
很快，三个月过去了，结衣的大一上学期也过了一大半，但是终究，终究到此为止了。不过也好呢，结衣都成年了，总不可能陪她一辈子。
最近几周，山区开发了，这里，很快要被拆除建高楼了。到时候，我所依存的一切，都会不在了，我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再见了，小结衣。
……
小荒孤儿院十年前发生过一起事故，八岁大的小结衣在与大她八岁的哥哥山谷玩捉迷藏时，不慎把山谷藏身的倾斜的厚重的储物柜撞倒了，有门的一面朝下。她满世界的找啊找，拉上所有拉得动的人，找了整整十天，才在储物柜里发现了哥哥山谷。山谷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十指全是血，柜子里全是抓痕。
小结衣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哭着把哥哥埋进地里，哭得血都流了出来。
然后她就失忆了，完全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据说是这样的，人一旦遇到了超出自己承受范围的事情，就会选择性地，把相关记忆封存起来。
只是冥冥之中，看到一些事物会莫名地亲切，会莫名地觉得心里的某块地方，像被挖掉一样。
而小结衣，每周都会去埋着哥哥的乱坟岗坐一晚上。
有时，会笑出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