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烟

红烟,我叫红烟,红色的红,烟火的烟。

红烟,我叫红烟,红色的红,烟火的烟。

红烟,我叫红烟,红色的红,烟火的烟。

冷东中的辽宁,大雪纷飞,这一年的雪下得特别频繁,一眼望去,银装素裹。红烟的脑海里除了不停地重复自己的名字之外,她只有一个意识,就是不停地向前跑,至于要跑多久,要跑到何处去,她并没有任何概念。

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很少会看到有人奔跑着穿越盖满了雪的树林,更别提像这样一个只裹了一件军大衣的女人,她脚上的红色高跟鞋每跨出一步都踩进深深的雪堆里。冷风吹得她脸颊通红,仿佛就要把她的脸撕破,她甚至连帽子被吹飞后都没有时间顾得上那么多,她只想跑,不停地跑。

直到她摔倒在地上,她想爬起来,可是真的太冷了,冷到空中飘着的大雪几乎就要将她冰封于此。她蜷缩着身子不停打颤,头脑里就像她正躺在结了冰的河道上一样只有一片白色,她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风吹着躺在地上的她,吹开了她的军大衣,吹动着她乌黑的长发,军大衣里露出了她一身红色的西装套装,鲜艳的红色就像一朵在雪地上盛开了的玫瑰,妖娆,动人。

她没有哭,只是不停地颤动着艳丽的红唇,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在无边际的白色中渐渐消失。

“红烟,我叫红烟,红色的红,烟火的烟。”

“红烟,我叫红烟,红色的红,烟火的烟。”

“红烟,我叫红烟,红色的红,烟火的烟。”

“……”

“死者名叫李翠花,二十八岁,无业,初步推断环境温度过低使人体温度逐渐下降以至死亡,死亡时间大约是两天前,十二号上午九点至十二点之间。不过在死者身上发现大量伤痕,疑似长时间遭人虐待,而且死者生前曾遭人性侵,从死者体内取出的精液仍在检验核对中,暂时还没有结果。”

“我们已经联系上了死者李翠花的亲属,她的父母和弟弟目前居住在沈阳市内,她弟弟现在正在赶来警局的路上。”

“哎呀,我说闺女,你这样子有人要就不错啦,哪来那么多事儿呢?!”

“妈,我说了我不结婚,我才十八岁啊!”

“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人家还是公务员呢,礼金给得还不少。”

“我看你就是想为了那几个钱把我卖了吧。”

“我呸!说什么话呢?!没大没小的!我就算把你卖了又怎么了,我是你妈,是我把你生下来的!”

十年前,年轻气盛的李翠花和母亲大吵一架后离开了家,她发誓她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到辽宁那个偏远的小村落里。她离开家前偷偷地从母亲柜子里偷了整整一千块钱,然后买了一张汽车票来到沈阳,之后又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前往X市。

李翠花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她觉得俗气又难听,直到初中时她无意中在网吧电脑里找到了一部没有下载完的电影,她点了进去。电影虽然只播放了三分之二便无法再继续播放下去,但是已经足以让她记住了这部电影,这部对她来说影响了她一生的电影,这部电影便是西班牙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的代表作之一《关于我母亲的一切》。

她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像电影里舞台剧的女主角Huma一样成为一名演员,她尤其喜欢她身上那一身红色的装扮,红色的套装,红色的头发,红色的口红,最后再点上一支烟。于是,李翠花决定使用当时电影中“HUMA”译成了中文的名字“红烟”,她把自己叫做红烟,仿佛就是她自己的一个小秘密,她一直都在默默地等待这个秘密有机会发芽长大的一天。

她终于还是等到了那一天,来到X市后,李翠花决定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而“红烟”就是她从此以后唯一的一个名字。红烟刚来到X市的生活并不顺遂,她一连面试了好几家公司,都没有人愿意把她签下成为一名演员。她一米七五的高个儿甚至高过了很多的男演员,如果再穿上高跟鞋,搭戏会是一个大问题,不过这些都不算不上最主要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在于没有一个选角导演或者经纪公司愿意签下这样一张不美丽甚至丑陋的新面孔。

在红烟纤细又高挑的眉峰下是一双如同东亚艺伎般的丹凤眼,她鼻子小,嘴巴小,而且这些奇怪又不协调的五官偏偏都聚集在了一张娃娃脸上。这一张独特又让人过目难忘的面孔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遭受打击,没有人愿意给她一次机会,因为他们一致同意没有任何一个观众会爱上这样一张脸。

“不行,真太丑了。”

“确实啊,又瘦又丑,不过比例倒是很好,可惜了。”

“我靠,谁看你比例啊,观众就只看脸。”

观众没有爱上这张脸,不过却有一个人爱上了,这个人是一个光头的法国男人。男人名叫Justin,法国知名时尚杂志的主编,当时他前来中国谈合作,没想到就在他离开前几天正好在电梯里撞见了面试刚刚失败的红烟。于是不久之后,Justin把红烟带到了欧洲,带到了巴黎,他自豪地向世界展示出这一张被自己发掘出来的独一无二的面孔。

六个月后,一个名叫“Huma Li”的亚籍女孩登上了一本法国高端时尚杂志的封面,紧接着便是一系列的时装走秀。不到一年的时间,仿佛时尚圈里每一个人都记住了“红烟”这个名字。红烟没想到自己以一名时装模特的身份在时尚圈里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她喜欢自己所得到的这一切,这一切也让她沉沦,仿佛就连她的过去也都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我终于做到了!

我终于证明了自己!

我终于不用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我姐姐,姐姐她脑子有点儿问题,听我妈说,那是很久之前她不小心从楼上掉下来,摔坏的。”

在时尚圈这样的名利场里,红烟越来越享受自己崭新的身份,她得到了太多她从没想到过的东西。国际奢侈品牌找她代言,世界上最顶级的摄影师想和她合作,红烟仿佛一下子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人生局面,那时候的她不过区区二十二岁。

一次酒会后,一名在国际上享有极高声誉的摄影师马克开车把红烟带到了他在纽约的摄影工作室里。尽管英文并不算流利,但是借着酒胆,红烟和马克也算聊得十分投入,这名风流倜傥的年轻摄影师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一步步地靠近红烟,试图将她捕获。

“红烟,我还从来没有试过你们中国的女人啊,我真想和你做爱。”

这句话宛若一桶冷水,顷刻间浇灭了红烟所有的热情,她甚至对这个男人感到厌恶和反胃。她推开他,想转身离开,但是他又怎么可以让他到手的猎物就这样轻易地从他的口中溜走。他一手抱住红烟,不等他同意就一口吻在她纤细的脖子上,一只手滑进她那身印花吊带长裙里抓着她的胸部。

“你这混蛋!死变态!”

“快放开我!”

红烟并非弱不经风的女子,她自然不会轻易地屈服,她骨子里的倔强坚硬如磐石。红烟一个回旋的手肘撞在马克的肋骨上,然后趁着他松了手,她又甩起手里天蓝色的桶形皮包打在他的脸上。她赶紧抓着这一瞬间的机会挣脱马克的魔爪,向前跑去。

“妈的,臭婊子!”

这些打击对于身形高大的马克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反而似乎让马克变得越加兴奋,马克舔着自己的嘴唇,脱掉了黑色的西装外套,接着又一次冲向红烟。红烟不仅要紧盯着即将追上来的马克,还得四处留意自己该跑向何处,同时她还要不断提醒自己出口所在的方向。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人越急的时候往往越容易出岔子,红烟不但没有找到出口,似乎还把自己逼上了一条死路。她站在二楼会客厅正中央的位置,在她面前不到十步的距离处是对她虎视眈眈的马克,转过身,她背面不到五步的距离处只有无处可躲的阳台。

“你跑不掉的,宝贝,过来吧,我答应你我会对你很温柔的。”

风从阳台吹了过来,纽约炎夏的风却让她感到背脊发凉,红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心中只有恐惧。

我到底该怎么办?

谁来救救我?!老天爷你可不可以行行好?!

不行,我一定不可以被他抓住的,我一定要逃出去。

在那一刻,红烟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就像四年前从家里逃走的时候一样,她只有一个意识,就是一定要逃走,她没有退路。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她先是拿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砸向马克,然后转身就跑向阳台,她不顾形象地双手撑起阳台上的栏杆跨过去,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我逃出来了吗?

我逃出来了吗?

还是,我已经死了?

当红烟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病房里,半个月后红烟便出了院,虽说已经出院,但她的大脑依旧时好时坏。大脑里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她有时候大脑里明明有意识,可是却又无法完全地支配自己的行动和语言。每当她开始感到厌烦或者企图自杀的时候,她的意识又一下不知道跑到了哪,然后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两眼空空。

我是谁?

红烟,我叫红烟,红色的红,烟火的烟。

你是谁?

红烟,你叫红烟,红色的红,烟火的烟。

一个月后,马克和红烟的经纪公司把事情交给了律师处理,最后不知怎么联系到了红烟家里。马克的代表律师刚提出愿意以五十万人民币赔偿来换取庭外和解时,红烟的母亲想也不想地就立刻答应了下来。红烟的母亲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终于她也对红烟偷走自己一千块钱逃走的事情释怀了,至少她想她自己没有亏。

红烟的母亲以照顾红烟为由把她接回了家,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红烟。观众终究是健忘的,随着一张又一张的亚洲面孔出现在国际时装周上,渐渐地,也许还有人记得红烟,但人们也很少再提起红烟这个人了。

“我们调查发现,你姐姐,之前是不是和一个名叫孙国强的男人结过婚?”

“是的,不过后来结婚不到两年就离婚了,好像说是因为姐姐生不了孩子。”

“你看一下是这个人吗?”

“是,就是他。”

照片上的男人是一个臃肿的中年男人,男人头发已经花白,戴着一副眼睛,黝黑的皮肤上站满了大大小小的青春痘,有的还在成长,有的已经被挤破,有的变成了疤。红烟看着照片没有半点儿反应,仿佛是在默许了她母亲为她设定的所有行动,而她则变成了一个和她的面孔相成辉映的布娃娃。

“翠花,这是我的亲闺女翠花,她今年啊,才二十三岁。”

“她怎么了?”

“这不是,不小心把脑子给摔坏了,不过这也好,你看啊,她虽然不说话,但是也不会和你吵架,也不会烦着你,而且身体可好着呢,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绝对没有问题。”

“嗯,虽然丑是丑了点儿。”

孙国强最后同意以五万元人民币作为聘礼把红烟娶回了家。红烟似乎不管去哪都要带着她仅剩的一个香奈儿经典菱格纹双肩包,这仿佛就是她的性命一样,她的母亲曾经想拿去卖了,结果没想到红烟像发了疯一样不停地吼叫,然后砸烂家里所有的东西。她的母亲最后不得已又找了回来给她,她才安静了下来,红烟紧紧抱着自己的菱格纹双肩包,就像一个母亲在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一般,泪流满面。双肩包里放着的是红烟拿下人生第一个品牌广告代言时给自己买的一套大红色的西装套装,还有一双红色的尖头高跟鞋和一支烈焰般的口红。

“真不知道,留着这破东西干嘛呢!”

红烟只是紧紧地抱着它,一言不发。红烟抱着自己的孩子来到了孙国强的家里,白天孙国强外出干活后,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每当有阳光照过来的时候,她总以为那是摄影棚里闪动的闪光灯。她微微地侧着头,有时候摸着自己的脸,或者脖子,有时候她会站起身来,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仿佛一个舞动的精灵。

“非常好,红烟!非常棒!!”

“就这样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再多来几张!”

“这眼神真的是,WOW!!!”

“红烟,你真是个天才,你就是为这些高定礼服而生的,简直,完美!”

尽管穿在她身上的不再是华美而精致的高定礼服,也不再各大品牌下一季还未释出的新服装,但对于红烟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就像从前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一样,她是一名专业的时装模特,不管时装编辑或者造型师在她身上放置什么样的衣服,她唯一要做的便是把它演绎出来。

“红烟,这些高定穿在你身上真是太美了!”

时装编辑爱丽丝看着电脑屏幕上一张张不断跳出的照片,夸张而又极其繁琐的巨大的高定礼服如同一座山一样地压在红烟身上。红烟靠在窗台上,那是巴黎郊外一栋古老的别墅,别墅里的每一根横梁或是柱子上都使用了融化的纯金抹在精致的雕花上。透进来的阳光照在薄薄的金色的雕花上,闪烁的光亮再折射到红烟白皙的脸上,她的脸上罩着一顶如鸟笼般的帽子,但她此刻感到的不是束缚,而是自由。

“红烟,这有小点心,我刚买来的。”

“我不可以吃。”

“为什么?”

“我怕,一会儿吃了会穿不下衣服。”

“别傻了,亲爱的,你已经很瘦了,多吃两个也不会胖的。”

红烟从包装精美的小礼盒里拿起一块名为“BABA AU RHUM”的朗姆酒口味甜点,她先舔了舔甜点顶端的香草奶油,然后连着奶油下由黄油、鸡蛋和朗姆酒制成的小蛋糕一起吃了下去,她感到一种满足感,一种对生活好像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感。

当几个村子里的村民从孙国强家门前路过时,他们透过没有关上的门看着站在院子里的红烟,交头接耳,笑个不停。在他们看来,这个穿着一条黑色的麻布长裤和藏青色小碎花衬衣的女孩在院子里手舞足蹈的样子,简直滑稽得可笑。

“听说啊,国强家的这个媳妇脑子有问题。”

“那么便宜买来的肯定有问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便宜没好货。”

“不过挺可惜啊,她看起来还那么年轻。”

“可惜啥?就是年轻的身体好才适合生娃。”

一到了晚上,孙国强回到家里后便关上灯,不停地往红烟身上蹭。在一片漆黑中,她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马克的脸,马克把她压倒在地上,无论她怎么反抗都逃不出他的魔爪。红烟一声不吭地盯着黑暗,在孙国强越发高涨的呻吟声中,黑暗不停地把她吞噬,最后只有几滴泪水划过她的脸颊时,好像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光芒在她的眼里闪动。

不到两年的时间,孙国便感到了厌倦,一是因为红烟至今都没有怀上他的孩子,二来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家里养了一个废物一样,什么事情都不做,甚至还得照顾她。后来,孙国强带上红烟到镇子里的医院检查,检查得出的结果是红烟因为身体问题,无法生育。孙国强气得就好像自己买到了一件假冒商品,二话不说地就找到红烟的母亲,要求退货还钱。

“你去饭店吃饭,难不成吃了之后不满意还能吐出来让别人给退钱给你啊?你是不是傻啊?!”

论讲理,孙国强这样闷声不发的男人自然不可能敌得过红烟的母亲,结果也只好把红烟扔在家门口,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去办了离婚手续,从此不再出现在红烟面前。

“他们离婚之后就没见过了?”

“嗯,姐姐在家里呆了差不多两年后,我妈说,说一直把她留在家里太丢人,所以又找人给她找了相亲的对象。”

“所以,你妈又把你姐卖给了另外一个男人吗?”

“我,我,不知道,我回家的时候,姐姐,姐姐她已经不在了,我只知道那个男的好像,叫张富贵吧。我妈,只说了姐嫁得比之前好,她说那个男人有房有车的,后来我,我也就没有再见过姐姐了。”

“她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大概,去年十二月份的时候。”

张富贵,一个年过五十但是看起来却像只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男人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像是浑身上下都有用不完的力量。他的前妻因为满足不了他的性需求,最后只好离了婚,单身几年后,张富贵觉得这始终不是个办法,结果只好花钱给自己买了一个“充气娃娃”,而这个“充气娃娃”便是红烟。

红烟早已习惯了自己穿梭在不同城市的生活,很多时候,她也想不起自己的家究竟在何处了。

“红烟,快跑,快跑,时间来不及了!”

“红烟,明天还有五个Interview,千万别迟到了!”

“红烟,快快快,还有三个Blocks!!!”

红烟穿着她母亲在她离开家时给她买来的新衣服,一条起毛了的黑色A字裙还有一件粉红色印满了“HELLO KITTY”头像的长袖T恤。她脚上踩着一双廉价的宝蓝色平跟鞋飞奔穿越张富贵家所在的村子里,每个人都对这个疯癫的女孩投去不解的目光,然后“噗”的一声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可是红烟常常跑了一圈后又跑回了自己的家里,她匆忙地推开门,有时候批起张富贵留在椅子上的黑色皮夹克或是灰色的外套,有时候在自己脖子上挂上好几个晒干了的玉米,还有的时候手里拖着长长的一串红辣椒。

她踮起脚,每一步都走得从容而自信,好像在那一刻,她又再次回到了T台上,不敢有一丝怠慢。

无数的目光都在注视着红烟,无数的灯光都在照她的身上,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次Naomi Campbell和Gisele Bundchen走秀的台步来模仿和练习才有了今天每一次迈步都洋溢着的自信。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双眼坚定地望着前方,在她的眼中,似乎任何阻碍都不是阻碍。

正在门外看着红烟的几个男孩虽然对她的疯癫狂笑不止,但正值青春期萌动中的他们无不在欲望的驱使下朝她那双又白又直又长又均匀有力的双腿投向贪婪的目光。其中一个男孩捡起了一块一石子砸向红烟的膝盖处,他们只是想作弄一下她,就像所有年轻的男子一样,总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体内躁动不安的荷尔蒙。

因为一双不合脚的鞋,在第一次为Dior走秀的秀台上,红烟几乎摔了个狗吃屎。有的人对她投向关怀的目光,也有人对她投向幸灾乐祸般的笑声,但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地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

“红烟,往前走,别回头。”

人们仿佛见证了这张曾经稚嫩的面孔在时间中的变化,她定点,转身,眼神中没有一丝的犹豫和恐惧。所有的观众无不被她打动,默默地拍动双掌,如同此刻笑容已经渐渐消失的男孩们一样,他们定睛望着红烟,好像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成熟和性感,又好像第一次让他们意识到原来一个人眼神中的自信坚定和她自身强大的气场会让她看起来是这样的美得不可方物。

“红烟,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美,真的,我真感谢你来走了我的秀!”

当John Galliano握着红烟的手说出这句话时,红烟一下就红了眼眶,这是在她人生过去二十年里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赞美,或者也从来没有人赞美过她。如果说她的运气为她赢来了机会,那么她便是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自己,她终于不用在讽刺和嘲笑的声音中感到自卑,因为她明白了她只是她自己,一切都和其他人毫无关系。

有好几次,红烟因为跑出了村子,跑得太远,张富贵一度以为红烟要逃走,于是把她抓回来狠狠地打了一顿。但是红烟冷冷地看着他,她一声不吭的样子仿佛对于作为一家之主的他来说简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他越打越上瘾,直到打得红烟跪倒在地上。

“我看你还跑不跑?!”

“我看你还敢不敢跑?”

“你真当我张富贵是傻的啊?!”

可是张富贵还是感到不解气,他仿佛自导自演了一场戏,撕破红烟身上的衣服,像野兽一样地吞噬她。他感到兴奋而且欲求不满,他渐渐地爱上了这样角色扮演的游戏,禁忌又危险,而红烟无所作为的样子刚好满足了他所有的幻想,让他不厌其烦地在每天夜幕降临之后体验着不同的角色。

“红烟,站起来。”

“红烟,站起来。”

“红烟,我求你了,好吗?”

“红烟,再多坚持一会儿。”

裹着一身白袍的红烟从椅子上站起来,她隐约中感到脚踝处传来一阵生疼,她深呼吸一口气,头顶着银色的发片,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后台走了出去。布满了水晶的秀台上不时闪烁了红色和蓝色的灯光,周围一片漆黑的宾客席上看不见半个人影,只有秀导Alex的声音在回荡不止。

“红烟,你的脚还可以走吗?”

红烟举起右手,打了一个“OK”的手势,她双眼坚定地望着前方。她曾经想过也许她可以不用这么努力,这么拼命,但她这么做只是因为这是她自己所选择的人生,所选择的道路,她只想把它做好,只想为自己所作的选择而负责任。她并没有想过太遥远的未来,只是不想再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

她喜欢现在的自己,她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所以,她心甘情愿地为之付出一切。她明白自己现在也许并不是最好的,但她在努力让自己成为最好的那一个,而努力是她唯一所能做好的事情。

她抬起自己的右脚跨出了第一步,就好像她和平常没有受伤一样,每一步都走得灵动而坚定。

“很好,很好,红烟,非常好!”

“就是这样,非常棒!”

“红烟,我真为你感到骄傲!”

在红烟耳边响起的声音不再是Alex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张富贵淫荡不止的喊叫声,他压在红烟身上不停抽动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有时候,意识在某一瞬间划过红烟空空的脑袋,她问她自己。

“我,还活着吗?”

疲惫不堪的张富贵终于累得睡了过去,鼾声在房子里回响不止。天渐渐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红烟赤裸着身子呆呆地坐在床前望着远方,在她面前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她的香奈儿菱格纹双肩包。红烟走过去,打开了双肩包,把双肩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了出来。

“红烟,快,快来不及了!”

“红烟,赶紧换衣服!!!”

为了拍摄新一季Prada春夏成衣的广告,红烟跟着拍摄还有创意团队专程来到了北欧的格陵兰岛。这是红烟第一次签下像Prada这样一线国际品牌的代言,所以即使要在冰天雪地完成春夏广告的拍摄,她也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好冷,好冷。

红烟穿上了一身大红色的西装套装,上半身的西服外套里除了内衣之外没有一件多余的内搭。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身上的红色西装如同一团温暖的火焰将她层层包裹,仿佛她感受不到一丝寒冷。她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在一片纯净无瑕的白雪中,如同这片领土上的女王。

最后一个镜头里,红烟如同一团烈火在这个冰雪世界里燃烧不止。

“红烟,快跑!快跑!”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在摄影师喊她停下之前,她都只能不停地跑,妖冶生动的火焰在飘动不止。

红烟,快跑。

红烟,不要停下来。

红烟,不要回头看。

快跑,快跑。

就像刚从家里逃离出来时一样,红烟用尽了自己生命所有的力量在雪地里不停奔跑,仿佛就连喘息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她不敢停下来,她害怕自己停下来就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所以她只能不停地跑,跑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

红烟,我叫红烟,红色的红,烟火的烟。

红烟,我叫红烟,红色的红,烟火的烟。

红烟,我叫红烟,红色的红,烟火的烟。

… …

(电影《关于我母亲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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