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少女一怔,立时安静下来。楚图南觉她浑身软绵绵的,浑不着力,心下亦大窘,只得两手扶着她双臂,将她托在身前。好在此时一阵阵风穿过林,四周沙沙作响,也掩却了这一片的轻噪之声。
那两个人走得近了,步伐反放慢下来。
只听一个声音传来,“二叔,这么晚了,你找我出来做什么?走了一路也不肯说!再不说我便不奉陪了。”
另一个人也停了脚步,却不开腔。楚图南侧身向外望去,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离这树数丈之外。当先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正在四望,后面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老者望了一圈,点点头道,“流川,不是二叔故弄玄虚,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又于我玉家声名有关,庄内人多耳杂,开不得口。我看这一片坟地四野寂然,才带你来这儿说。”
年轻人疑惑道,“二叔,你,你的意思是…”老者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个,这个,二叔先传你爹的意思吧。”
他从怀中一摸,掏出个东西来。楚图南隔得远了,看不真切,只依稀觉得似个晶莹玉牌。年轻人登时一凛,略带不悦道,“二叔,既是爹的意思,何不早说?我还能不从么?还拿出我玉家掌门玉令!”
老者摇摇头,“你听我说。我们此次是来给骆尔群贺寿,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明日在寿宴上要向他提亲,提出娶骆家十二小姐。”
此言一出,树上两人与树下的玉流川同时一惊。楚图南觉得双手一颤,少女的身子震了两震。他偷眼去看,见她面色忽红忽白,不知是羞是气。
玉流川也大出意外,“二叔,你,你别开玩笑!”
那老者正是玉流川二叔玉占庭。他叹一口气,“流川,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但此事关乎玉家、关乎七大帮派,你千万要答应!”
玉流川嘿了一声,“这是爹的主意么?我看…他病成这样,也真是有点糊涂了!”
半晌,二人无语。玉流川才又道,“我知道骆家在与如意侯府之争中至关重要,但,但,但是,你们难道不知我与莫愁…”
玉占庭嗯了一声,“流川,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此事本也让我们颇为难。但你是否知道,卫姑…卫,卫莫愁她当年之事?”
玉流川愤愤道,“二叔,你们又来说这个。她掌管红袖堂又怎么了?红袖堂中尽多不幸女子。莫愁十五岁那年险些病死,被她师父白衣卿救起,才承了她衣钵。这些有什么不妥么?”
玉占庭见他语带激愤,忙轻声道,“流川,不是我们不信你,而是,也许你太信任卫莫愁了。我今晚叫你到这里来讲此事,便是因此。据我所知,她十四岁入青楼…也就是,在她遇到白衣卿之前,有一年她在风尘之中。白衣卿救她或许不假,但为什么救她只怕没这么简单!也许她彼时少女无辜,但是…这些她对你说过么?”
玉流川一拂袖,怒道,“二叔,你们编了这样的话出来,太也无聊!我不信!”
玉占庭也提高声音,“这消息是江北‘天元’亲自传来的。‘天元’几时有错!你还信不过么?”
玉流川本已转过身,听到这句话,愣了一愣,又回转来,直直盯着玉占庭,“真是…‘天元’…”
玉占庭轻轻点了点头,“‘天元’一向受人钱财,为人探事。虽说他们收资不菲,我们不愿多所烦劳,但遇重大事宜,特别是江北之事,又非是他们不能提供消息。这几十年了,‘天元’的消息可有错的?可有假的?”
玉流川负起手来,仰面向天,半晌才道,“你们为了莫愁,动用‘天元’,也把此事看得太重了吧?”
玉占庭摇摇头,“此事确实太重!这面掌门玉令不过在朝夕之间就要交到你手上。七大帮派盟主夫人,非同小可。卫莫愁她,无论如何,总是不够资格。”
玉流川忽地怒道,“十年前的事,谁能清楚!也许‘天元’错了呢?!”
玉占庭拍拍他肩头,“流川,就想到你不会轻易相信。‘天元’这次的消息很仔细,卫莫愁十四岁被卖入泗阳最出名的青楼紫岩阁。一个月后,有客人为她梳栊。她在那儿待了一年零三个月,后来得了大病,眼看要不行了,才被赶出去,为白衣卿所救。你若还不信,我也不妨一并告诉你,她第一次接的恩客明天也要来贺寿,你若不怕就与他直接对质!”
隔了半晌,玉流川才颤声道,“是谁?”
玉占庭一字一顿道,“淮西镇守使帐前第一红人、丁旷的副将公西子华”。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便笺,缓缓递过去,“‘天元’来函,还有更详细的,你自己看!”
玉流川接过纸来,借着月色,匆匆扫去。楚图南见他双手微微抖了起来,接着肩背耸动,想是心中激动难以抑制。
玉流川忽地双手一分,将那纸撕成两半,弃掷于地,恨声道,“二叔,那又怎么?那又怎么!我还是要娶她!我今生只会娶这个女子!”
玉占庭凝视着玉流川,“你若不怕江湖人耻笑,就尽管娶她!你放得下玉家、放得下七大帮派,就尽管娶她!香川已经与如意侯府搅在一起,你若想让你爹快些死,就尽管娶她!”
玉流川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发干,想喊却叫不出声来。
玉占庭叹了口气,“流川,此事确也难为你了,也算亏负了卫莫愁。但江南玉家,并非等闲。七大帮派的盟主,并非儿戏。你生在玉家,此身便非你所有。罢了,罢了吧…哦,咱们传家的一色七件玉器我已带来,明日觑空便下了聘礼吧,以免夜长梦多。”
玉流川忽地大叫一声,一个跟头纵出去,发足狂奔。玉占庭一愣,嘿了一声,衔着他直追下去。二人轻功俱是上乘,片刻间便无影无踪。(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