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咸亨酒店出来,一名打着遮阳伞、穿着超短裙、带着太阳镜、涂着红指甲的时髦女孩正在门前孔乙己全身雕像边不停地摆pose,拍照的男孩不停地竖大拇指,夸其“好酷”。我和女儿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从咸亨酒店到鲁迅先生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描写的三味书屋很近,我和女儿一路向东,一边走,一边继续讨论餐桌上未完的话题——鲁迅笔下的孔乙己,途经鲁迅故居、鲁迅纪念馆、鲁迅祖居未作停留(女儿建议先参观三味书屋),很快就到了鲁迅故里的东入口。
入口处,有一面以鲁迅故里历史街区为背景、洋溢着浓郁江南水乡风情的大型浮雕墙,墙的左上角刻着“鲁迅故里”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右方占据景墙近三分之一画面的是鲁迅先生的半身像,指夹香烟,眉头紧锁,神情冷峻,目光如炬,令人顿生敬意,不由想起他的名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紧靠浮雕墙的左下方,是由鲁迅的私塾先生寿镜吾、少年鲁迅、少年闰土等人物雕塑组成的雕塑群,还原了少年鲁迅的学习、生活情境。浮雕墙、雕塑群与漫步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的悠闲的游人、白墙灰瓦的宅院、古朴的街区、对面绿荫遮掩下的小河上的小石桥,一起组成了一幅精致的江南古城风情画,给人以静雅美的感受和享受,当然,我们自己也成了这美妙的画中人。
走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了一座小石桥,低头,几条乌篷船走走停停;抬头,四个醒目的大字——三味书屋,映入眼帘,心跳有点莫名的加快。跟在人群后面往里走,轻轻步入书屋,游人多却安静,没有人大声说话,连孩子们都足够安静,大概是因为大孩子们知道这是鲁迅读书的地方,小孩子们看到了课桌椅,看到了陌生的老师——讲解的导游的缘故。
听导游讲解,“三味书屋”原是清朝末年绍兴城内颇负盛名的寿氏私塾,少年鲁迅曾在此师从寿镜吾先生读书,“三味书屋”先前叫“三余书屋”——“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晴之余”,是教人珍惜光阴、勤奋读书的意思,寿镜吾的祖父将“余”改为“味”,“三味”的意思是: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诸子百家味如醯醢。不过据我所知,“三味书屋”还有其他解释,相信少年鲁迅从镜吾先生处所听闻的解释最可靠吧!书屋还算宽敞,并不显拥挤,正如鲁迅文章中所描述的:中间挂着一块匾道:三味书屋。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听导游介绍,这幅画叫《松鹿图》,寓意“古书福禄”。这与“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是一个意思,有功利性读书的意味,不过书屋的主人、寿镜吾先生并没有停留于此,其于两侧靠墙的实木柱子上刻有一副抱对——至乐无声难孝弟,太羹有味是诗书,意为人生在世最值得称道的品德是孝顺,最有滋有味的事情是读诗书等经典。由此可见,镜吾先生虽认同读书可以“取科名、致福禄”的说法,但老先生也没忽略对学生进行“读书修身做人”的训诫。书屋中间陈列的方木桌和靠背椅是镜吾先生的讲台,两排椅子专为访客准备,学生书桌椅置于书屋两侧,间距颇宽,鲁迅的座位在书屋的东北角,这张硬木书桌和椅子是当年鲁迅使用过的原物,隔着拉起的红线我们还隐约可以看到当年鲁迅在桌子右下角亲手刻下的“早”字,脑子里不由浮现出少年鲁迅发奋苦读的模样。
书屋后面有一个小园子,就是鲁迅文章中提到的他们学生常偷偷折腊梅花、寻蝉蜕、捉苍蝇喂蚂蚁的小乐园。我想,镜吾先生是愿意自己的学生在乐中学、学中乐的,否则就无敞开小园的必要了,尽管镜吾先生有时因学生们不在书房里而大声叫唤,那应该是在有意显示师者的威严,毕竟“敬其师,信其道”、“严师出高徒”的古训是具有普遍真理性的。
走出三味书屋,我突然有一个疑问:鲁迅胞弟周作人少年时也曾在这里读书、玩耍,接受近似的早期教育,为何兄弟二人日后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迥异?所走的道路为何有天壤之别?我想,除了因年龄差异所造成的对家道中落后世态炎凉的切身体会不同、离开故土后的人生经历不同外,是否也有于三味书屋早期所学不尽相同的因素?倒不是镜吾先生所教有何不同,而是兄弟二人所学有差异。兄弟二人在此都学到了知识,初步学会了如何做学问,但对于为何做学问,二人所思迥然有别,鲁迅以救民水火、解民倒悬为己任;而周作人则以个人“福禄”为学习之动力与追求,那幅寓意“古书福禄”的《松鹿图》应该给了他无限遐想和非凡意义。我猜想应该有此可能,毕竟青少年时期是人的“三观”形成的重要阶段,青少年时期之所学对日后人生意义的追求、人生道路的选择、个性人格的形成有不可忽视的影响,虽然这一大胆猜想永远都不能得到证实,却并不影响其建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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