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的理想之一是成为一个“诗人”,也曾为之付出过蜻蜓点水般的努力。当时觉得唐诗被韵律束缚,宋词被词牌绑架,搞起来费时费力,短期内难见成效。现代诗则来得简单,无章可循,自由如风,可随意抒发。于是避难就易,决心写现代诗。
一开始自然是模仿,且要模仿名家。我清楚记得模仿的第一首诗是智利诗人巴勃鲁·聂鲁达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诗中第一句“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被我模仿成“我喜欢你是无声的,仿佛你死了一样。”
同桌周小敏看后,扯着鸭嗓“嘎嘎”地笑了半天,才捂着肚子,对我嗤之以鼻:“写得不委婉,毫无诗意可言!”
可前桌牛小花不这么认为,她夸我写的诗句子简单,意思直接,既有比喻,又有夸张,感染力极强。
我听后,搂过牛小花的肩膀,用嘴抚摸了一下她的脸。
牛小花红着脸,一溜烟跑出教室。没过一会儿,她又喘着粗气跑回教室,一手攥一支英雄钢笔,一手捏一个牛皮纸笔记本。
牛小花成了我的忠实粉丝。我每有新诗出炉,都会第一时间拿给她看。她仍会想当初那样,脸上漾着惊喜,鲤鱼吐泡般,吐出一连串的赞美之词,让我的面子像钱一样赚得盆满钵满。
赞美之后,牛小花开始做第二件事情:抄诗。她轻轻取出英雄钢笔,摊平笔记本,像一个虔诚的基督信徒,带着抄写《圣经》的神圣心情,工工整整地将诗抄在上面。
我看了,直想哭。
写诗的那段时间,我同时热衷于用录音机听歌,从集市上买的盗版磁带塞满了桌洞。牛小花见我总在自习课带着耳机听歌,就一脸担忧地问:“你老是听歌,不影响学习吗?”我嘴角轻扬,骄傲地告诉她:“我是在寻找写诗的灵感!”
牛小花听了,一脸崇拜。
在牛小花看来,我真得如我所言,是灵感迸发。短短的一节自习课,我能轻而易举地写出三首顺畅可读的小诗。
我的诗写得勤快,牛小花的笔记本翻动得勤快。
几日后的一个课间,牛小花将抄满诗歌的笔记本交给我,娇羞地说:“李小颂,我为你制作了一本诗集。”
我嘘了一声,迅速捂住牛小花的嘴巴,环顾四下,确定没人注意后,才趴在她耳边叮嘱:“莫要声张,这个诗集将来是要出版的,要格外注意隐私保护。因此,在出版发行前,千万别让第三个人看到。”
牛小花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人生总是充满惊吓。后来有一天,牛小花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笔记本撕得粉碎,继而用粗暴的天女散花式的动作,哦不,是魔鬼散花式的动作,将碎纸屑狠狠地扬在我的脸上,愤愤地说:“骗子,你写的哪是诗,明明是默写歌词!”
被无情拆穿后,我羞得面红耳赤,尊严无处安放。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写首像模像样的诗。然而,我虽长得文艺,内心却缺少诗意,残酷的现实屡屡打我的脸。
我的苦恼像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扬地填满内心。
这种苦恼一直占据了十几年。十几年后的清明节,一场絮絮叨叨的雨阻断了我跟女友约会的路。站在窗前的我望着满地的湿意,心中竟然渐渐泛起诗意来。诗意如尿崩,谁与我争锋。一首诗很快写完,反复读了几遍,自我感觉良好。那就投稿吧,万一哪个编辑看走眼,一不小心刊发了呢?于是,我怀着忐忑而激动的心情,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诗歌投稿。
很快,我就收到了编辑的邮件回复。其内容大致是这样:您好,首先表示祝贺,您的诗歌《清明的雨》予以采用,将在本刊第2期刊发。但因为本刊属民刊,无经费支持,请您赞助版面费X元,并务必于5个工作日内,将钱款汇到银行账号XXXX……
我看后,心情由喜转悲,由悲转怒。我揣着满腔怒火,迫切想骂他娘。但最后,我喝下两口水,劝自己息怒,息怒。
骂他娘,显得多没诗意呀。
(原创,首发于个人QQ空间,文字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