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颤颤巍巍走到老式衣柜前,照了一下全身镜,清风微微徐来,吹动我的白发,不知何时起,我已青丝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满头白发。缓缓抬手,轻轻将脸颊上的皱皮展开,不知何时起,皱纹爬满脸庞,已到了舒展不开的地步。有多久,我没这么认真见过自己的模样,我已记不清。翻开衣柜,拿出一套压箱底的衣服,艰难地换上,可是我却很开心,这是远方的外孙为我买的,既好看又舒服,一直舍不得穿,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今天,也许是一个普通却又不一样的一天。
我的一生,困难又漫长,88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1929年出生起,我经历了抗日、新中国成立、大跃进、文化革命等一系列历史事件,也经历了婚姻之难、生子之喜、丧子之痛。仍记得,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时,曾目睹了他们的残暴,沾满鲜血的刺刀永生难忘。那年,我八岁。
我怀过14个孩子,可最后成功长大有着圆满人生的却只剩下四个。仍记得,那天的雪下的那么深,我抱着发着高烧的儿子,他嘴里不停的说着胡话,我挨家挨户的借钱,央求着大队长可以提前批钱,我要给我的儿子治病,他,快不行了。我忘不了,那天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我怀里的温度,渐渐冷却,逐渐僵硬,我一路疯跑到医院,请求医生可以救救我的孩子,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孩子了,大多是饿死的。我想,我真的想,让我的孩子们都能活下去。医生的皱眉摇头更加肯定了儿子的结局,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因为穷,你没吃饱过一顿饭,因为穷,你生病都得不到医治,只能死在我的怀里。可我,又何尝不痛呢?因为穷,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们,在我的怀里死去,都没得到过一次温饱。那年,我的儿子五岁,我,38岁。
盼天盼地,我剩下的五个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那是我第一次,外出游玩,去见我当年因为战乱而独自流浪到武汉的姐姐,多年未见,她的模样大变样了。却不知,那是最后一次想见。我与我的五个孩子们站在黄鹤楼下,摆出僵硬的姿势,看着新鲜玩意儿对着我们咔擦一声,那也许就是拍照了吧,打心底里开心。那年,我56岁。
天有不测风云,我的女儿因为一次车祸,从此与我阴阳相隔,天人一方。我的丧子之痛又再一次袭来,我的女儿,她才30多岁,她的孩子也不过才几岁的年纪。得知消息的那天,由于太过悲伤,我已不记得自己是谁,终日以泪洗面,我疯了,天天站在桥边唱《东方红》,我看着我剩下的四个孩子轮流照顾我,可我却不知他们是谁,我手里的那张五人合照又是何物?那年,我58岁。
与我斗了一辈子的老伴,我讨厌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在一天清晨,也离开了我,他无声无息,没有留一句话给我,真无情。那年,我70岁。
人老了,走不动了,病痛折磨的我痛不欲生,只能卧床休息。我以为,我辛苦了一辈子,老了日子会好过一点,不曾想,我的儿子儿媳以工作忙为借口,将我独自一人安顿在一个房子里。我最期盼的,是周二周五周日,我的女儿们会来看我,我同她们闲谈,聊起街坊邻居的琐事,谈起我的过往人生。我不知道,我说过的事谈过的话说过几遍,我生怕她们会错过周遭趣事,也怕漏过她们的生活点滴。即使我不能陪你们到老,我也想你们陪我度过最后一遭。
我的小外孙女今年考上了大学,我的外孙当了公司领导,其他孙子孙女也都成家立业了。我多希望,我能再多活一会,我就能看到我的曾孙出世了,我一定要给他包个大红包。可是,我似乎看不到了。
今天,阳光正好。我轻声地呼唤我的女儿们进房来,扶我上床。接通了我在上大学的外孙女电话,“小毛啊,好好上学,别担心我”说完这句话,我用尽了我全部力气。
阳光撒进窗台,我似乎看见我的14个孩子们在向我招手,他们在对我说,“妈妈,我们来接你回家。”真好,我还能再见你们一次。这年,我88岁。
耳边,再也听不见孩子们的哭泣声。。。
——文自最小外孙女,仅表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