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回到出生的郊区小镇,看到无数高楼替代了原来的村庄时,我总要感叹,我童年的故乡在哪里?
一条宽阔的煤屑路,横贯东西,将一个个村庄串连起来。煤屑路的路基高于两边的田地,站在路上向南边眺望,词语一望无际就是这么来的,天与地的连接一展无余,没有任何阻挡,可以望到很远,只有几点零星的村屋象田头的树桩可以让人分辨一些远近的距离感。童年的乡村世界完全是平面的。
煤屑路属于村级小路不通公共汽车,但却是各村庄通往小镇的唯一康庄大道。要知道从前的商店、医院、工厂、学校、银行、邮局等,全都集中在镇上,所以这条煤屑路实在是交通主干道。我们村的地理位置比较靠近小镇,也就是说住在我们村东边的好几个村庄的家家户户,每天上学、上班,只要出门办事,非得经过我们村不可,所以通常这条煤屑路在每天早上7、8点、下午4、5点左右,会成为一条流速湍急的自行车河,颇为壮观,早上一路从东往西你追我赶,傍晚太阳西沉就只见络绎不绝的人们骑着自行车往东疾飞。
只要在车流里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什么陈家宅的阿三、桃园池的老李,就知道爹爹也快要到家了,他们是一个厂里的同事,总是一起下班前后脚而已。
煤屑路的南边是被田垄分割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大田,有这样的一些记忆深刻在脑海里:
一大片汪洋,那是5月份收完麦后,东方红拖拉机犁完田,然后就从河浜里引水放水,所以大田里就一片汪洋,只有几个壮男人在水里耙田,为的是尽量把水下的泥床整平便于下一步插秧。那时水田极其安静,因为大批人马都在更远的秧苗田里拨秧。江南乡村多见的是小河流,少见一大片一大片汪洋,所以水田就是我童年的汪洋。
这一大片田也种过油菜,开花的季节金黄金黄,散发出新鲜的湿润的甜香,伴着耳朵边嗡嗡飞过的蜜蜂。乡下人常说“油菜花开精神病发”,真的是这样,我可怜的叔伯婶婶,每到这时候就不见她的身影了,别人说她又“悃特了”,就是吃了精神类抑制药后就只好睡在家里,家人也不敢让她出门免得出事。
冬日,冷风嗖嗖的吹,一大片绿色的麦田,走近看看,会觉得麦苗是一种发黑的绿。小学书本上有“瑞雪兆丰年”,老师的解释是说,假如今年冬天能看到麦田盖上了厚厚的雪棉被,那就可以用这个词了,可惜,南方有雪但很少积厚,绿色麦苗总是盖不住,“鲜嘎嘎”地往外冒,记忆中我从末在作文里用过这个词。
煤屑路的北边就是我们的村庄,但村庄与这条大路还是有些距离,将近200米吧,这一片地是各家的自留地,与大田形成明显地区别,这块地似乎被各家各户精耕细作,每种小菜整整齐齐,一小块一小块。放学回来要烧晚饭前,母亲会叫我去挑点菜回家,我就拿了篮子走到小菜地里,一边拣菜一边看着大路上的车流,我就看到我爹爹骑着他的老坦克回来了。
煤屑路其实很不平整,煤屑块大大小小,还夹着硬砖块。年幼的我初学自行车没几天,一个夏天的中午乘路上没人就自告奋勇要骑车上“大路”到队里厢小店“打酱油”,酱油打好,还把瓶子吊在自行车把上。快到村口时,前轮辗到一个大砖块,我把不住车头“啪嗒”一下摔倒,左手、左膝都重重地撑到路面,看着膝盖上的皮开了,皮下一层白花花又马上被涌出来的血盖住。。。
大哭是免不了的,反正黑色的煤屑,一直留在结好的疤里面,至今清晰可见。
有一个“六一”儿童节,我穿着爷爷赶做的白衬衫蓝色格子背带裙,和小伙伴沿着这条煤屑路走到镇中心小学比赛广播操,那是一个没有太阳的阴天,从头顶的天空和天挂下的四围幕布都是一种干净的灰兰色,和我们白色跑鞋踩在煤屑路上的“喳喳”声。
那是1981年,辛酉鸡年。现在从日历里找到那一天用不了一秒钟,可是36年啊,什么叫沧海桑田!煤屑路早已不见了,童年的村庄已经变成了高楼林立的郊区的“市区”啦!
我的童年的故乡在哪里?在我的左手左膝里,故乡在我的身体里。
(由“像一棵树”原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