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前年的正月,年刚刚过完,大年三十晚上燃放烟花的那股火药味似乎还未在空气中散尽,大门上的红对联在太阳下还发出耀眼的红,人们还未走出新年的喜悦。一个自远方而来的电话,打破了这短暂的喜悦 ——远在河南的姨夫去世了。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有些呆了,我听到电话那头大表弟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给我交代着一些时间点,嘱咐亲戚们早点去,我竟机械地连一句话都没有回答,一任泪水肆意流淌,模糊了视线。
挂了电话,我依然在哭泣,猛然意识到一大家子人,还等着我一个一个通知呢。于是迅速抹一把眼泪,拿起电话,开始给母亲和四个舅舅挨个儿打电话。
很快,舅舅们都知道了消息,他们委托我在网上购买最近的火车票,几个舅家迅速组织成庞大的亲友团,远赴河南奔丧。
打电话征询父母的意见,他们竟无一例外的都说自己要去。父亲腿脚不好,怕他路上不方便,我劝他别去了,父亲说:“你姨夫是我唯一的连襟,都这时候了我还不去,什么时候去呢?!”父亲这话说的,倒显得我没心没肺似的。我不便再说什么,带着诸多不放心把父亲母亲舅舅舅妈一行十人送上了东去的火车。春二月,刚刚开学,学校是请不出来假的。
小姨是外婆的小女儿,她上面是我大舅和母亲,底下还有三个弟弟,也就是我的三个舅舅。听母亲说,小时候家里穷,小姨和三舅相差一岁,养活不过,按道理男娃多,应该找个男娃送人,不知为什么,外婆却把小女儿送了人。
小姨的养父母没有子女,对抱养来的孩子也不爱,不到二十岁就给小姨招了上门女婿,就是从河南逃荒来的小姨夫。老两口当家,有点虐待小两口,不给吃饱饭,大表弟出生以后,小姨夫不堪忍受,带着孩子回了老家。
每每回忆到这些,我的母亲对外婆都有些怨恨,恨她把唯一的妹妹送人,落脚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倒是小姨和姨夫,还常常替外婆开脱,说外婆也是迫不得已,他们从来也没有恨过外婆。相反,他们总是尽自己所能,给外婆寄钱寄物,尽着女儿女婿的责任。
这次姨夫去世,我的舅家作为小姨的娘家,在某种意义上,远赴河南奔丧,除了安葬姨夫,还要安顿好小姨今后的生活,对几个外甥提出要求的,可谓意义重大。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有请假,陪着长辈们一同前往了。
此后几天,不断和父亲打电话,通视频,我虽人在陕西,但对于六百里以外的河南,那块我的亲人们生活着的土地,以及那里发生了什么,渐渐的清晰了。
姨夫的离世,非常突然。
过完年,孩子们都回洛阳上班了,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依旧是小姨和姨夫两人。按说日子已经很好了,几个表弟表妹相继毕业工作,在洛阳成家立业,买了房子,大表弟三表妹有了孩子,二表弟先年国庆节才结婚,就剩最小的表弟,因为年龄小,在外面晃晃悠悠的打工,成为小姨姨夫最大的不放心。农村老家,大表弟盖起了两层小洋楼,整个一个现代化的农家小院,生活非常方便。小姨姨夫大半辈子含辛茹苦,把孩子都拉扯大了有了出息,只剩下老两口享享清福了。
姨夫是一个勤快人,六十多岁了,身体健健康康,却又闲不住。总想着自己把地里管好,多些收成,减轻孩子们的负担。
村口有二亩地,是家里的口粮地。近几年,河南的杏子销路好,眼看邻居都种植杏树,有了额外收入,勤快的姨夫,也看样子买了杏树苗,几年时间,把一块口粮地,培育成了小杏林。
那片杏林,低低矮矮,春天一片粉红色的杏花,我在表妹的相册里见过,杏花盛开的景象,她还配了一行字:“老爹的杏林。”到了收麦子的季节,杏子熟了,黄灿灿,红艳艳,表妹靠在小三轮上,在微信里晒出满车厢熟透的杏子。隔着屏幕,我似乎都能闻见杏子的香甜,那里面,浸透了姨夫多少的心血啊!
可就是这片小杏林,却成了姨夫的冤家对头,谁也想不到,他的一生,最后竟然是终了于这片小杏林。
那天吃过午饭,看到村外的地里有了零零星星劳动的人影,姨夫闲不住,要去杏林里劳动。小姨阻止了他,说地里还上着冻,不是干活的时间。况且还穿的干干净净的,姨夫腰不好,劝他好好休息。小姨劝完后,就进了厨房蒸馒头,孩子们走的时候,把年前蒸的豆包肉包馒头之类的都带走了。她和姨夫的主食就是馒头,不蒸馒头吃什么呀。
看着小姨在厨房里忙碌,没有了人监督自己,姨夫迅速换好衣服,发动了停在大门外的手扶拖拉机,到了离家不到五百米的杏林里,开始犁地。
小姨在家一个人烧火,揉面,蒸了整整两锅馒头,天色渐渐暗下来,做好晚饭了,发现不见姨夫的影子。小姨屋里屋外的寻找,找到大门外,发现不见拖拉机了,才意识到姨夫去了地里。
于是小姨急急忙忙向屋后的杏林奔去,叫姨夫回家吃饭,按往常,天色晚了,姨夫自己也会回去的。她老远就大声喊着姨夫的名字,朦朦胧胧中,看到小拖拉机了,却听不到姨夫的应答声。小姨的嗓音提得更高,姨夫却始终没有一声回答。
小姨踉踉跄跄往拖拉机跟前跑,叫着姨夫的名字,到了跟前,看到拖拉机的前轮子还在转着,姨夫靠在一棵小杏树上,一动不动。而拖拉机的扶手,卡住了姨夫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