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自己的母体似乎自古以来就是一种政治正确,而由于政治正确的过于强大,敢于反对的人都成了烈士,他们大都活在诗词歌赋中,更多的人选择逃避,逃避这种裹挟,毕竟人是个喜欢逃避的动物,只有逃得无处可逃的时候才会去面对。
逃避的时候的心情总是有种做了坏事又没有被发现的爽,就像是明知道还有两个小时就到deadline还要紧张地打游戏,明知道爸妈就在外面看电视还要和男朋友在房间里热烈鼓掌,明知道还有几秒钟就转红灯了还要冲过马路,越是极致的快感、就越是来自源于濒临死亡的体验,就像是有些人追求在窒息中体验高潮一样,每一样都是在由平淡无奇和循规蹈矩中逃离。
每个人都是从母体里诞生的,在那里虽然黑暗,但很温暖,人性底层一直都在追求着这种安全感,可在这种舒适的地方,最难以满足的就是人性的另一种需求,那就是自由。在母体里,生活稳定,衣食无忧,可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在母体之外的你可以长成什么样子,永远都只能保持babyface的天真,母体在扼杀着自己的其他可能性。
这个母体是母亲,是家,是学校,是你熟悉的地方,是熟悉的领域,是过去的自己。
人生于母体,活于母体,可在母体中的并不是真正的自己,只是一个适合母体的你。人生需要逃离,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
我的母体是一座叫珠海的城市。
拜过年所赐,阔别半年后重新回到母体,终于闻到了没有雾霾的空气,清新的味道是那么的熟悉,但是在我的嗅觉里,分明能感受到以前没有的压抑。
回去的这些天里,天都是灰蒙蒙的,南方的冬天依然充满湿气,小水珠儿淅淅沥沥,怪不得北方人不怕淋雨,这点毛毛雨算个屁。
路上的行人都撑起了伞,与北京的摩肩接踵相比,珠海的人看起来少得可怜,行住坐卧都比北京慢了两拍,走在路上都会被人行注目礼,眼神中仿佛都能看到一个赶着去投胎的异类。
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母体是那么的陌生,也第一次感觉在母体里的自己是那么的陌生,仿佛是我已经长成了一个lighting接口,而一堆3.5mm的耳机看到我却欲插不能。
而我要去的正是这陌生的母体里更陌生的地方:派出所。
办护照已不像当年那样需要填一大堆繁琐的表格,大部分工作已用机器完成,只是最后录指纹的时候发现,我那不能沾阳春水的十指在洗过一次衣服后已经面目全非。我是那样的手足无措,要这搁在北京,早已经吃了无数个白眼,可柜台对面回应我的是那温柔的微笑,那种熟悉的温暖像是给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打了个电话,在心底的最深处狠狠地震动起来。左边的业务员在耐心地给一对年轻的夫妇讲解最新政策下选择哪种入户方式更划算,右边的业务员拉着另外一个业务员给那对新人讲这个人是你老婆的小学同学,这种无目的的和目的性正是康德对美的最好诠释。
可就像你无法将一只已经学会挥舞翅膀的蝴蝶重新塞进茧里,我深知自己再也塞不进这个养育我多年的子宫。
在这座公交车靠站了才有人从座位上站起身的城市,是想象不到下车的人是如何被上车的人挤得下不了车的。这种天真可爱激起了我仅有的保护欲,可此时的我又陷入了剪刀手的困境:如果拥抱它就无法保护它。
或许母体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无论你爱它或是恨它,它一直都在那里,天真可爱自有它本身的力量,进来的人依然会被它温暖,出去的人也不需要惦记,所有的保护欲都来自于想对自己内心天真可爱那部分的保护,因为我就包含了母体本身。
从母体内的一部分变成母体外的一部分,可是却不曾离开,我没有离开过母体,母体也没有离开过我,我们不曾失去过彼此,我们拥有着彼此的分分秒秒,就算我远在北京,也依然是一个珠海人,它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而是从小到大所有的回忆,与其他珠海人的联系,在珠海每一个角落里留下的印迹,而这些就是母体本身。
母体不再站在这里召唤我,而是站在一个更高更远的地方,它不需要我去爱它、拥抱它,而是召唤我去成为我本来的样子,去成为我自己,就是去成为母体的另一种可能性。
珠海,我不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