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时代,神奇的地方,一切皆有可能。乌有县,啥神奇可书,啥可能会写?
半月前,犄角乡旮旯村泥石流,半个村子惨遭掩埋。县长救灾忙得四脚朝天,压力山大。他姓赵,名有守,县里工作多年。灾后重建启动,稍缓口气,秘书建议去老干部活动中心转转。
中央重视传统文化传承,书画是国粹,深受老干们欢迎,应该关心重视。书法教室里,二十来个学员,老师在上课。推门而入,掌声经久不息。听取成绩简报,参观优秀作品,赵县长兴致很高,寒暄多时。准备话别,不料......
“请赵县长留下墨宝,大家说好不好?”有人高声提议,一片叫好。哪壶不开提哪壶,赵县长堆起笑容,心头一沉。没练过,毛笔字拿不出手。前任不自重,涂鸦水平,却墨迹满天飞,书协还混有头衔。而自己对书法艺术,尚有起码尊重与敬畏。题字请求,一概拒绝,同事皆知。
何局长的声音,怎不熟悉。一瞧,果然。以前工作有些矛盾,退了,还将一军,如何是好?瞟眼秘书。
“赵县长很忙,等下还要......”秘书周道,跳出救场。
“周秘,写几个字,分分钟,耽搁不了。”何局断然拦下,铺好宣纸,取来毛笔。
唉,要出洋相。4年前,给孙子真真选好书法老师,也想抽空学学练练。不想言行不一,从未碰过毛笔,惭愧。唯一欣慰,小孙儿书艺日进。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唉!赵县长怨开自己。
“只有献丑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写啥呢......”饱蘸浓墨,犹豫片刻。无奈心手不谐,“老有所樂”四字楷书写完,额头汗了,背也湿了。一室无声,好冷;几秒有愧,好长。赵县长面泛红潮;何局长快意一笑。
“好字!线条拙朴、有力。”黑夜里划过一道闪电。稀稀拉拉掌声赞助,若零零星星雨滴飘来。不期的救援,意外的台阶,赵县长瞬间释然,循声余光一扫。深吸口气,环视大家,朗声道:“献丑了,不好意思。退休后,向诸位老师,好好请教。”矮桩够低,掌声一片。一行人见好就撤。
“刚才说话的是......”车上,赵县长问。
“袁华老师,县书协秘书长。挂玉观音,手挽佛珠,腆大肚子那位。”秘书小周应到。
“哦。老李呢?”老李何人?县书协主席,李清高。习书50余年,童子功深厚,擅长欧楷,笔力险峻,人称“铁笔”。有性格,不喜交际,教学一丝不苟。赵县长聘其教孙儿真真。
“近几年,县城书法圈,袁老师最火。交往广,人脉好,是新派书风旗手,青壮派领军人物。书协即将换届,与老李摩擦增多,渐行渐远。不服气的,笑其字丑,送绰号‘墨猪’。”县城不大,小周知根知底。
“真是毒舌。”赵县长乐了。
“您看,他朋友圈新发的作品。”小周递来手机。赵县长快速翻几页,皱起眉头。风格与老干中心的类似,说实话,真看不懂,真不喜欢。时代在变,审美会变,但美丑不分,真假不辨,书法堕落,竟如此不堪,真没想到。“墨猪”评价,似也公道。
“喜欢么?”小周还傻傻地问。赵县长不置一词,倒在椅背,闭目养神。
“‘旮旯村灾后重建’赈灾书画义卖,袁老师也是发起组织者,四处征集作品。来自政府的拍品不少,他还鼓动我呢。”小周补充到。
“投身公益,很好。义卖会,我去看看。”袁对政治蛮敏锐,赵县长睁开眼,暗自点赞。
次日,秘书小周瞅空,笑眯眯地问:“袁华想来拜访,为义卖请您幅字,行吗?”
“开啥玩笑。我的字,不要。”赵县长拒得干净。小周顿无想头,怏怏欲退。
“等等。排个时间,了解下书画义卖工作。”昨天救场的人,赵县长还是想见见。小周一听,心里乐开了花。
下午,袁华如约而来。筹备进展一切顺利,赵县长听得频频点头。看时机不错,小心试探道:“赵县长,为慈善,您能否带头,捐幅作品呢?”
“我那书法水平,白送都没人要。”赵县长自我调侃。
“那里,赵县长好谦虚。给中心的题字已装裱,真心不错。您的书法,结体天真烂漫,还透着那魏碑的古朴、雄劲,意境蛮高。况且,慈善公益,领导带头,群众更积极参与。”袁华口若调蜜,舌灿莲花。
高!如彼阿谀奉承,有准备;如此真诚感人,没料到。......几个回合推手过招,赵县长不由不信,不得不降。或许,自己的字没那么差,至少远胜老县长。心一软,从了。
到家,晚饭先不吃,立命笔墨伺候,检查真真书法水平。孩子信心满满,大笔一挥,欧体楷书“厚德載物”立就,铁画银钩,中规中矩。赵县长点头叫好,真乃名师出高徒,须找个机会,好好谢谢李清高。临孙儿的字十余遍,始终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形神皆失。楷书真是书法照妖镜,赵县长暗笑。
真真又露一手隶书,“為善最樂”四个大字,端庄大气,不怒自威。孩子学书,进步仿佛日新月异,作为爷爷如何不喜。摹了几笔,难得其真,把笔一丢,有点泄气。别去丢人现眼,赵县长盘算打退堂鼓,明天请秘书回绝袁华。没胃口,饭免了。夫人心细,问清来龙去脉,劝先休息。
早上临出门,夫人递上大牛皮纸信封,嘱咐道:“有守,我看你昨晚写的,还是不错。选好一张,已钤印封好,剩下交给秘书周道。书法不重要,爱心最重要。别太认真。”好暖心。夫人做事,从来细致到位。
一周后,赈灾书画义卖隆重开幕,袁华煽情主持。主要领导全到,文化名流毕致,商企精英咸集,各路媒体聚焦,几番冗长致辞之后,拍卖终于开始。
话不絮繁。拍卖会爱如潮水,高潮迭起。书协主席李“铁笔”墨宝,楷书《心经》手卷,先声夺人,5万成交,掌声一片。秘书长袁华作品,草书苏轼之《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堂,紧紧咬住,拍得4.8万,欢呼四起。赵县长隶书“為善最樂”四字匾额,竞价最激烈,十余轮厮杀,定格20万,全场沸腾。赵县长先大惊,继以喜,终而窘。不知何故,先行离去。老县长的字,竟遗憾流拍。不然,此次义卖,堪称圆满。
晚上,夫人春风拂面,烧了一桌菜。乐呵呵地说:“有守,听说,今天拍卖很成功。”
“嗯。夫人,今天拍卖的,怎么是真真写的?”赵县长板着脸。
“啊......估计装错了,满桌都是爷孙俩的字。”夫人紧紧搂着孙儿,浅浅一笑。
“哦。”赵县长有气无力,合上眼。
不久,书协完成新老交替,波澜不惊。
丑为美处美还丑,真作假时假亦真,神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