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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七月征文,PK对象:DM胡飞燕
开弓路是S城乡下的一条小路,本来这种小路是没有名字的,因为村上出了一位有出息的人,据说当年他就是从这条小路上走出去的,那时还是泥巴路,出息后他就出资翻修了这条小路,从此这条路便有了姓名。
阿杰妈今日特意翻出了去年新做的衣服,略微捯饬了一下,看起来瞬间年轻许多,她今天要去办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阿杰妈长得好看,年轻的时候是村上的一枝花,想结亲的人不少,但是都没成。当时有流言说她心里头有人,只是后来那个人去了外面,有了大出息,而她最终拗不过家里人,和其他村子上的一户人家结了亲。
七月的骄阳似火,毫不吝啬地挥洒着它的热情,开弓路两旁的柳树似乎有些消受不起,已经娇羞地卷起了枝叶。树上的知了如同商量好了一般,一个劲地大声呼喊着,好似在说:“够了,够了。”可是此时开弓路上的阿杰妈却走得很快,连额头上的汗珠也顾不上擦。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包,仿佛那是她的全世界。她的表情有些紧张,但是细看又有些遮不住的欣喜。今日街上逢集市,路上的行人比往日略多,所以谁也未曾留意阿杰妈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晃荡的身影。
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话说了便再也无法抹去,有些伤害就像钉子一样,即使拔去了也还是会留下不小的印记。
在空调还没有盛行的年代,树下是大家公认的避暑胜地,尤其是临着河边的。搬个自制的小木凳,带杯茶水,拿上蒲扇,喊上三五个人,吹牛聊天,当然有副扑克牌就更好了,而开功路边上就有一处这样的风水宝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上从来不缺八卦。
“你们听说了吗?西头的阿杰妈跳河死了。”村上的孙喇叭率先打开了话匣子。孙喇叭原名孙大远,平日最爱凑热闹,他嗓门大且喜欢说,像村上广播部里的大喇叭一样,时间长了大家便都喊他“孙喇叭”了。
“什么时候的事?前几天我还看到她赶集呢。”正在打牌的王麻子被成功勾起了兴趣,只见他停了手里抽牌的动作,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孙喇叭。
“什么时候跳得不知道,今天早上在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尸体都发白了。”孙喇叭说着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我也去看了,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会想不开呢?听说她儿子准备今年过年娶媳妇的。”正和王麻子打牌的李枝花也加入了八卦大军,一边抽牌一边说道。她家离阿杰家不远。
“你们还不知道吧,那谁回来了。”东村的丁壮壮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谁呀?”孙喇叭急忙问道,心里想着竟然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就这个。”丁壮壮使劲跺了跺脚下的路,意有所指道。
“你是说?”王麻子反应最快。
“对,就是他。听说他们之前好过,说不定儿子都是……”丁壮壮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果断闭了嘴。
“你的意思是儿子可能不是老张头的?”孙喇叭是个没顾忌的,接着说出了后半句话。
“不能吧,我看那孩子长得和老张头很像,平时也没见着他们两口子吵架。”李枝花和老张头的家离得近,她不赞同地插嘴道。
“这谁知道呢,我是听我家老头有一次聊天时说的。”丁壮壮转头把自家老子卖了。
“就算真有什么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犯不着现在寻死吧,毕竟儿子都这么大了。”王麻子边打牌边说道。
“唉,这个就说不清了,前两天有人在集市上看到阿杰妈,说是打扮得好看呢,谁知道她干嘛去了。”说话的人一副酸溜溜的腔调,是东头张老三家的婆娘,她有一次在和张老三吵架时破了相,让她原本就不好看的面容雪上加霜。
“人都去了就少说两句吧,她也是个苦命的人。”一位白头发老人打断了她的话,是村里年龄最大的张婆婆。张婆婆也是一个苦命人,年轻时就守了寡,独自一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其中的辛酸估计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个倒是真的,年轻的时候又要干活又要伺候瘫痪的婆婆,眼看着就要熬出来了,唉……”坐在张婆婆对面的李家媳妇叹了一口气道。李家媳妇和阿杰妈娘家是同一个庄子,比寻常人关系略微好一些。
“我看多半还有别的事情,平时看她也不像是那拎不清的人。”打牌正打得火热的李枝花插嘴道。
“这谁说得准,知人知面不知心。”张老三家的婆娘仍旧一副刻薄样。
“那他们年轻的时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孙喇叭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像极了准备深挖爆料的狗仔。
“我听我家老头的意思是他们两个当时两情相悦,但是家里不同意,当时那位家里穷,跟着奶奶相依为命,阿杰妈又生得好看,家里准备攀高枝的。后来好像阿杰妈死活不同意,他们家里人就去那位家里不知道说了啥,第二天那位的奶奶就去世了。再后来那位就走了,离开村庄去了外面。”丁壮壮把自己听说的全部一股脑倒了出来。
只是大家谁都没有看到半空中此时飘着一道透明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们就只是说过几句话,没有私情,他出去也不是因为我。我爸去他家只是给他们送东西的,他奶奶是正常去世,并不是被气死的。”只是此时她的话并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人在乎真正的真相。
树下的聊天还在继续。
“那这样说他们岂不是成了冤家?看样子也不像啊,也没见那位报复他们家呀。”孙喇叭提出了让自己疑惑的地方。
“余情未了呗,心里肯定惦记着。我可是听说那位有今天和他老婆脱不了干系,但是据说他老婆长得跟母夜叉一样。”张老三婆娘幸灾乐祸地说道。
“你见过啊?别以为大家都长得和你一样。”丁壮壮有一次和张老三闹了矛盾,两家互不对付。
“你!”张老三的婆娘最恨别人拿她外貌说事,当即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大热天的,消消气。”孙喇叭看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
“那这和阿杰妈跳河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两人旧情复燃被撞见了吧。”孙喇叭继续八卦道。
“嘘,小点声,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丁壮壮四下望了一圈用扇子拍了拍孙喇叭的头道。
“我听说前两天阿杰妈和老张头吵了一架。”一直没说话的王家嫂子道。
“这个是真的,我那天在家里听到声响了,还有阿杰妈断断续续的哭声。”李枝花说道,她家离阿杰家近,最有发言权。
“听到吵什么了吗?”孙喇叭问道。
“听不太清,好像钱什么的。”李枝花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又专心打牌去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位给了阿杰妈钱被老张头发现了?”孙喇叭又开始了自我感觉良好的推断。
“我也觉得肯定是被老张头发现了什么,结果两个人吵了架,或者老张头动手打了她,一时羞愤没想开。”丁壮壮附和道。
“或者有没有可能不是自己跳进去的,而是……”说话的人突然止住了声,用手做了一个勒脖子和往前推的动作。
“要死了,大白天的别吓人。”李家媳妇胆子小,立马打断道。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回来的路上把借到给儿子结婚的钱弄丢了,我竟然弄丢了,被偷了我都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我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竟然弄丢了,我该死。”半空中透明的身影好似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努力摇头反驳着,可惜无人听得见,也无人看得见,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听这些无聊的八卦。自己为什么要跳河呢?透明的身影不由地望向了远处。远方有一处河流正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那淙淙的流水声像是被人施了魔咒,自己当时应该就是被这悦耳的声音给蛊惑了吧。那个时候没有太阳,甚至没有多少亮光。夏天的夜那样黑,夏天的河水那样清凉,让人实在忍不住想跳进去,跳进去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了。再也不用担心儿子结婚要用的钱不够了,再也不用伺候瘫痪又脾气不好的婆婆了,再也不用干没完没了的活了,再也不用看老张头的脸色,再也不用听那些剜心一样的话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别光说这个了,换个话题换个话题。”
“对了,我听说东头老贾的儿子从外面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还有一个小孩。”
“他哪年不带,那就是个不靠谱的。”
“这次说是真的,听说都领证了,这几天就准备办酒席了。”
树下的八卦还在继续,有东家的,也有西家的,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落井下石,有的人悲天悯人,也有的人就单纯图个乐呵。而不论哪一种,不过都是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时光,至于事情的真相,又有谁会在乎呢?大家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夏日的骄阳热情依然,有碎光穿过树叶打在开弓路上,也有一些落进了路边的河水里,五彩缤纷。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一直聒噪着,似乎又在高喊:“够了,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