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墩对自己娘的印象属于影影绰绰的那种。有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娘长的应该像村口小卖部的二婶,又有时候感觉自己的娘像育红班的孟老师,但他更希望自己的娘像邻居花嫂,因为花嫂每次见他都非常的和蔼可亲。门墩,吃饭了吗?门墩,天冷赶快回家。门墩,你在这等你爹呢吧?
门墩娘去世时,门墩才两岁半。那天下午门墩娘拉着架子车出门去西地出红薯,刚走到村南那条东西路上就晕倒在路上,下体流出很多血。村中妇女赶快把她扶起,有人去喊村医,运昌大夫没有走到跟前就告诉那帮妇女这像是宫外孕,咱这治不了,赶快送医院。有人赶快去喊门墩他爹,余下的众人七手八脚把门墩娘架到车上往医院拉。其实刚走到半路上门墩娘就已经不行了。
那天下午有风,偶尔还有沙尘吹起。门墩家那颗老榆树上几只黑鸦呱呱呱的聒噪着,叫的人心烦意乱。门墩爹肿着哭红的眼站在那不知所措。帮忙的本家里外忙活着。门墩也在,只是没人顾得上管他。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着来往的本家有些不知所措。他一会儿看看树上的鸟,一会儿蹲下身子看蚂蚁搬家,他还能透过门帘看到娘安静的躺在床上,要是平时他早就过去吓娘一跳了,现在他有些不敢,甚至有些害怕,他不知道娘怎么了,但他能隐隐的感觉到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门墩娘隔天就出殡了,场面简陋到寒酸,几个壮小伙抬着棺材,一个主事的本家带着队,几挂鞭炮响过后,门墩娘的一生就算了结了。门墩娘被葬在西地一处高坎上,孤零零的,晚秋的风冷冷的吹拂着坟头的哭丧棒。哭丧棒上面的白纸哗啦啦的响着,似是一种不舍,更像是一种不甘。
村里风俗,父母早逝孩子尚小,出殡那天要把孩子用麻绳捆着绑在磨盘上,这样就不担心父母思儿把孩子带走。此刻,门墩就被绑在磨盘上,门墩异常安静,站在磨盘旁边不哭不闹,低着头扣手指头。门墩爹则坐在房角的板凳上低头不语。村人看到这爷俩直摇头,以后可咋办呀?
从那天起,门墩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娘了。
门墩爹本来就寡言,门墩娘去世以后就更不说话了。常常爷俩在家里像没人一样,门墩坐在门槛上扣手指头,门墩爹则一根接一根的抽闷烟。即使吃饭也是如此,门墩吃饭很轻,门墩爹则呼噜呼噜吃的很响,这种响声就是家里唯一的声音。
经常有同龄的小朋友欺负门墩,轻了脸上被挖两道,重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门墩回去给爹告状,他爹更多的是无奈。心情不好了,门墩爹会冲门墩大声呵斥,你没手呀?你不会打他呀?
门墩爹很瘦弱,他在私人的建筑队上负责提灰兜,是那种出力不挣钱的活。建筑队里也有那些欺软怕硬的主。门墩爹性格软弱,经常会被欺负。当然没有人会打他,顶多是语言上讨便宜,门墩爹不敢还嘴,被逼急了就会说,你说点别的吧。
门墩知道自己的爹靠不住,还得靠自己。别的小孩再打他时,门墩开始下狠手,他无师自通的会在打架的时候用戳眼睛,踢裆等比较下三滥的招式对付欺负他的人。这招还真管用,那些小孩都怕门墩了,几次还试图讨好门墩,门墩也不搭理他们。
那天门墩爹下工晚,羊圈里的羊一天没有吃草饿的咩咩直叫。以往门墩爹下工路上会顺便割点草,今天太阳都快落山了,门墩爹还没有回来,羊饿的围着桩子来回打转。门墩看着羊,面无表情的思索了一下,转身回屋拿着镰刀提着篮子向地里走去。
门墩爹回来已经八点多了,到家发现门墩没有在家,就在村里四处找,没有找到。门墩爹额头开始冒汗,他平日里嘴上不说,但是还是很心疼记挂门墩的。他也知道自己没本事,孩子没娘跟着自己受了不少罪,但他也没有办法呀?自己就是这种情况。
门墩爹往村外找,他彻底慌了,他害怕门墩出什么意外,他抛却了自己的矜持,大声呼喊门墩的名字,他疯了一般往村外跑,汗水在额头滴淌,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正在这时候,他看到通往西地的那条路上走过来一座“草山”,那个“草山”在慢慢移动。门墩爹定睛一看,那移动的“草山”下是个人。他喊了一声,门墩。门墩冷冷的回应道,喊个啥?
门墩爹跑过去把门墩背上的那捆草接过来放到自己背上,又接过门墩手里的篮子和镰刀,既心疼又担心的说,你咋回来这么晚?我去看我娘了,门墩说。
门墩爹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接门墩的话。他背着那捆草默默的走在前面,门墩则耷拉着脑袋闷闷的走到后面。
从那天起,门墩开始承担起家里大部分的活计。割草,放羊,喂猪,做饭样样都干的起劲。到后来门墩甚至还学会了修自行车,给自行车补胎。村人看着老成能干的门墩夸赞不已,其实门墩也不过才八岁。
那日,门墩爹的建筑队要去外县里干几天活,门墩爹怕门墩一个人在家不行就不打算去。门墩看着自己的的爹,说,你去吧,我行。门墩爹犹豫着,最终为了生活还是去了。
门墩爹走的第三个晚上,天下雨了,门墩家的露天土灶被雨淋了,门墩怎么也生不着火。他饿了,只能啃根红薯充饥。晚上他感觉到自己很冷,冷的打哆嗦。他摸着自己滚烫的额头知道自己发烧了,他有些难受,更多的是委屈。他看到灶屋里灶台上有块砖还带着灶火的余温。门墩抱着砖,躲在冰冷的被窝里,“娘,暖暖我”门墩对着怀里的砖带着哭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