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可乐在简书的第33篇文章
因偶用四六文贩黄取乐,在微信后台,有读者发来长篇留言,欲讨教四六法门,但我的态度还是很坚定:当代人,不宜用文言文写通篇文章。就算自觉胸中文墨,多得装不下,马上要从口中溢出,但也要强咽回去,这种荒唐事,娱乐可以,但别当真,也别把他当木秀于林的学问,可以带你满天飞舞。若你有能力做四六文,你一定知道《出东门》这个小赋,但凡家里还有一斗米,不要写;就算家里没米了,没人拿着刀架在脖子上,不要写;就算家里没吃的了,且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写起来踉踉跄跄,吞吞吐吐,捉襟见肘,那么死也别去碰四六文。
近年来,有不少仿四六者。如一些论坛悬鸪者,还有那些博得满堂彩的高考作文,虽七窍通了五窍,但依然是陷入泥古的潭子,怎么看味都不对。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
在不识古文者的眼里,那是高级文体和贵族文体。对于这种已经死去的文体,太难鼓捣,如木心所说,“古人做赋,开合雍容,华瞻精致得很",如太冲、平子这些,都是在里面泡了十年的功夫方能左右逢源。
现代人,不是把那些名篇背得滚瓜烂熟就可以为之,像曹子建这类人,四六文不仅仅是表达的载体,还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若现代人矫揉造作去学,一不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贵族没当上,倒成了门外小厮。年轻人好奇心强,不能过于责备,若进了书本又懂得文章真意者,则要思量几番。以免写出“重重悲欢归于枫叶,滔滔故事凝于静穆”,“镕钧中西,开恢复行刑之先河;贯类古今,发木铎金声之远音"、“高山仰止,岂敢班门弄虎,名楼扩建,确需新手操觚”,这样的句子不像歌词,又不能去做广告文案,本来想做四六文,成了不三不四。如今文体千千万,技法也万万千,何必非得是文言文呢?何必文言文非要凑成四六骈文呢? 作文若意不诚,只求形式雍容,就是不着四六。
骈文,另外一个名字就是四六文。从汉赋演化而来,自南朝的徐陵、庾信之后,文章非四六没得商量了。骈体文,太讲究形式,唐朝以来一直为后人批评,所以到了后来常人只知“韩柳”,不知有“徐庾”。之前在课本里的赋体文,所选的文章都几乎都是宋人改革之后的赋,如《秋生赋》、《赤壁赋》,虽有对偶和押韵的句子,本质上还是散体。作为魏晋南北朝的主流文体的赋,一代之文学,课本里却寥寥可数。
骈体文的缺点之一,就是平行,文体平行,才思也变得懒了,功夫都用在字面的连属,很难再更进一步。如苏彦的《秋衣长》的句子:时禽鸣于庭柳,节虫吟于户堂;零叶纷其交萃,落英飒以散芳”.形式上看,各表了一事,但后者受制于前,前一句已经道出,后句再跟上,想象的空间都被排挤掉了。 一代大家所做的句子,并不比我的“西蜀九眼桥,帝都优衣库”高明多少。
其实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借他人之口是也是批评了这种现象的,就是所谓的“以音坏意”,过分去强调音律,原来的意思都被带跑偏了。
虽然不建议去写,但是还是要读些魏晋南北朝的赋体文章。汉语是单音节语言(很早很早以前是多音节的),又没有辅音尾巴,急促而生硬,文章要顺口,得在声音上下些功夫。隋朝时候有个文人为了批评浮华文风,说齐梁文章是“连篇累牍,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骂得虽然痛快,但是这几句本身就是骈文。所以汉语本身的特征对文体形式的影响是很难对抗的。如最早的《诗经》里面就很多叠词,汉语这种发音特征是要考究一下他怎么排列才好读,好听的。
到了最后,还是要答以读者一点经验之谈。前面絮絮叨叨不写四六文的种种意见,若真对骈文感兴趣,可以读读六朝赋体文,汉语这种语言,赋体文是培养你语感的最佳方式。不做四六文,赋体文也可以让你感受一番形式之美。形式和内容,是做好文章都需兼修的两条线。本来栏目一直在策划一期《谁在毁灭汉语》,虽深知这种选题一出又得得罪多少文坛星宿,但还是硬着头皮做了。汉语于今,先是被粗砂磨得面目全非,后又改成快餐速食,随用随弃,若真能在赋体上十窍通个九窍,那么下笔之后的铺叙也不都是废话了,穷极声貌之后,则会让你在对象上多停留一会,而不是草草一目十行而过,跃然于纸上的内容,不是扫一眼就可以说:“我知道了”。如王勃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的句子,一则能令作者充分表达心中沟壑,二则能让读者充分的被带入意境去想象。无论是描述一件事,还是思考一件事,忽而闪过,屁股决定脑袋不一定是聪明,这种事实即便是在网络时代,也是通理。(文/王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