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临。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似火烧。妹妹还没有下班,我迷迷糊糊,晕晕沉沉入睡。半夜醒来,坐立不安,想吐,吐不出来。想睡,睡不安稳,在客厅里转。我知道出大事了。
每年都要发作一次,上吐下泻,几乎要把胃都吐出来。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是个人。会痛、会病、会怕,仿佛一次又一次的轮回都在提醒我,好好爱自己,别给人添烦恼。
现在还算年轻,病情也不重。遇到发烧感冒,总能自己应对起来。想起张爱玲的死,真不知她是如何面对?孤苦无依在卧室,说着胡话,无人照看,若不是尸体发臭,恐怕也不会被人知晓。
人在病中,总是胡思乱想。我喜欢去揣度人的心情,以试图理解病中的人。爷爷多病,外婆这两年也不适。活了半辈子,他们的生命走到了末尾。回想起自己的人生,是遗憾还是懊悔?
生命是一种体验,植物开花、结果,动物生老病死,只有时间推移,临终来临,人才会有心领神会之感。别的话,说得再好听,都只是话,唯有真到了,才会恐惧、孤独、慌张,再坚强都会疑窦。
清明假期回家,爷爷整个面目都变了。过年时见他人消瘦无力,这不过几个月,整个人就发福,下巴都有三层了。皮肉有些肿胀之感,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很少言语。事已至此,恐怕说话都觉得吃力。
每到了阴雨天,外婆的手就要发痛。她和我说,夜晚睡不着,躺下就痛,只能在客厅里转悠——和我发烧时相似,只是我是发热,她是发痛。吃力也好,发痛也罢,感受总是无法相通,只能默默承受。
记得有谁说过?人最大的难题,是必须独自去面对死亡。这是一个残忍又无可逃避的难题,而且是注定要输的比赛。摧毁身体,忍受孤独,拿走希望……单单是想一想,就足够令人绝望,放弃生命。
我终究无法理解病中的人,因为我始终是一名年轻人。可我又知道,将来的某一天我会遇到,那时候,不再需要我去理解,也不用等我去谈及,时间会直接摧毁我的大脑,侵蚀我的身体,把我重重地打倒在地。
年轻与年老,唯一的益处是,年轻者还有谈论的资本,而年老者只有忍受和等候。忍受痛与孤独,等候死与告别。或者,正是由于时间的隔阂,才造成我们无法理解,造成我们无尽的懊恼和遗憾。这不能怪时间,也不能怪我们。
这两日,肠胃不适,只能喝粥饮水,反倒使我想起木心的一句诗,“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粥,似水柔情,细滑入胃,不伤人,也不伤己,这样的人多难呀!可我,还是希望自己似粥一样,可温可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