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年那天,老帕和我俩人到预订的中餐馆吃久违的火锅,大概因为火锅是我俩不用分餐而食的简单选择。
许多老外并不知道中国人哪天过年,对他们而言,圣诞节过后一切照旧,新的一年早就忙活起来了。
但据说中国新年期间是伦敦的旅游旺季,足见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腰包鼓胀,正在“创意过年”的道路上脑洞大开一路狂奔。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不,我们这里刚上好菜,就见一队人马杀将进来,三个女教师带领着一群孩子,大大小小约有十几人,孩子们欢呼雀跃着,一脸幸福。
掌柜的迎上去,把早就准备好的大桌子铺张开,众人迅速坐定之后,其中的一位女教师便开始了训话。
XXX老师一路带队很辛苦,大家要懂得感恩;吃饭的时候不能把喜欢吃的菜据为己有,要有共享精神;高年级的童靴要帮助照顾低年级的童靴;上厕所或买东西等个人行为要先报告老师,不许擅自离队;不许乱扔垃圾不许冲撞打闹不许因好奇四处观望乱窜乱跑,万一掉队失踪责任自负;不许……
接下来是孩子们不耐烦的一阵嘘声,很有些喝倒彩的意思,大概是饿了。
很快菜就上来了,孩子毕竟是孩子,况且现在的熊孩子才不是本能地畏怯老师,于是乎,之前的三令五申十八项规定瞬间失效,然后是各种嬉戏耍闹恶作剧和各种制止训话呵斥。
一个孩子筷子掉到了地上,刚爬下去准备去捡,左边的孩子就从右边乘机摸一下他的脑袋,让他以为是右边的孩子逗他,爬起来便还击右边的孩子。右边的孩子觉得委屈,又隔过他去还击左边的始作俑者……
一个孩子够不着夹菜便站起来,另一个孩子乘机把他的椅子拖到后面,让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个孩子说:报告老师,我要上厕所。另一个也看样学样说:报告老师,我要上厕所。结果一群孩子都要求上厕所……
老师说:一个一个去。
一个孩子说:老师我找不见厕所。另一个也说:老师我找不见厕所。于是大家集体找不见厕所……
老实说,我真心觉得这些老师太不容易,带着一帮熊孩子出境游,那可都是别人家的金圪蛋,人身安全、语言障碍、文化礼仪、团队精神,想想都头大,根本不是电视宣传中一味的温柔好妈妈形象,便可像磁铁一样将一帮熊孩子吸附住,轻松来去,然后万事大吉,简直就是各种斗智斗勇。
我看到周围用餐的客人们暗自摇头皱眉,他们甚至没有回头去表示更多的注意。我不知道用目光去警示别的食客,是不是也算一种不礼貌行为,毕竟餐馆属于公共场所,大家一律平等。从契约的角度讲,你选择了来这里用餐,就表示你接受了这种环境。
因此,我看到他们只是有的戴上了耳机,有的将酒水一饮而尽之后匆匆离去。
掌柜的经见得多,自然也觉察到了,只好满脸歉意地说:
这是国际冬令营旅游,我们这里本来是没有的,但因中国城那边放不下了,所以才临时安排到这里。不好意思,请大家多担待一下。
他是用地道的京腔说的,唯有我能听懂,但也唯有我,是无须听便能懂的。
由此想到一个文明的细节养成问题,也想到了我自己。
之前我是个容易愤怒的人,有人称之为“愤青”,我的文字充满了戾气,有人叫好,有人说,"革命诗不是诗"。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其实不喜欢自己这样,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写就是那种劲儿,枪炮子弹从笔下涌出,好像由不得自己。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一写风花雪月,连自己都觉得矫情,一写所谓正能量,就感觉像是鸡汤。
现在我也没有刻意去改变什么,但有人说我的心态、文风都变了,貌似从女汉子堕落为一枚软妹子。
对,就是堕落。
其实,一切都没有变,也无法从本质上改变。我后来仔细咀嚼深思自己经历过的许多破事儿,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一直努力追求安静清雅的人变成了一个“愤青”,甚至有可能成为一介暴民?
由此可见,文明靠的是长期的耳濡目染,和点点滴滴的细节养成,一个人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脱离固有的文化圈,走再远的路,其实都不会有多少改变,只能说,聊胜于无。
当然,冬令营也并非全无意义,在让孩子开阔视野增长见识的同时,能亲身体会和感受不同文化之间的巨大差异,发现原来餐馆里是可以没有喧闹的,本身也是一种细节养成。
人是环境的产物,没有天生的文明人或野蛮人,文明人一旦返回到丛林社会,也会秒变野蛮人。据说歪果仁一过香港就开始闯红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丛林法则统治一切。
诚如鲁迅所言:
(社会进步)正如煤的形成,当初用去了大量的木材,得到的却是一小块儿。
鲁迅是个牛人,所有我们面临的,思考的,未及思考的,几乎在他的文章中都能找到现成的答案,直接搬来就是。
如果说被逐出中学课本是一种悲哀,那么,老是被搬来搬去,其实也是另一种悲哀。
悲哀就悲哀吧,搬还得照搬。
这是只有牛人才有的矫情,不牛的人,被别人搬一下都受宠若惊呢,这也是一种作为牛人的细节养成。
哈哈。
世间之法,没有速成,大抵靠积累,修炼,和时间缠磨,靠日月滋养。
不倒退,不停歇,哪怕以蜗牛的速度,一点一滴进步,只要假以时日,便会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