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离乡的火车上,载着蓬勃的斗志和年轻的梦想。一个肥胖粗鲁的男人挤过来,他厌恶地瞥一眼,随即把目光移开。胖男人趾高气昂地把火车票往他脸上贴,“让开,这是我的座位”,那声音像是被肥肉堵住了嗓子。没有买票的他悻悻起身离开,在拥挤的车厢继续寻找栖身处。
夜晚正黑得浓烈,他特地选择了午夜的火车,为的是不看清父母担忧不舍的表情。车厢里闷热的空气和嘈杂的声音让他更为烦躁,婴儿的啼哭不绝于耳,头顶的一排吊扇像倒在漩涡里,吱吱哑哑地缓慢摇晃。他站在摇晃的车厢连接处,想透过厚重的玻璃看看外面的景色,可是火车刚驶出灯光暗淡的车站便被黑夜包围,车窗上只倒映出他冰冷稚嫩的脸庞,不羁而落拓,眸子里满是暴戾炙热的气息。他想起母亲的叮咛,找份工作,好好干,找个女友,好好过生活。
他在枕边醒来,昨晚的梦仿佛身临其境,觉得疲惫而清晰。身边的女友还没有醒,阳光从窗帘的罅隙投射进来,那一刻,他有点恍惚,像一副画,无声黑白,望不穿的欲望,被抽离出的落寞电影。女友是前一份工作认识的,对他关怀无微不至。是个适合结婚的女人,他看着女友熟睡的背影默默地思考着,除了长得丑一点,他又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就泛起微笑”,女友常常对他说王小波的这句话,以前觉得那是俏皮可爱,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满是奚落自嘲,随即轻叹口气。
他想做个决定,是一直都想做的决定,优柔寡断的性格让他每次都欲言而止,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他轻轻摇醒睡梦中的女友,“我们分手吧”,几个字从他嘴里清晰而短暂地迸出,那一刻时间仿佛定格,连墙上的一口钟也了无声息,充满伤感气息。他不忍伤害女友,可强烈的自尊心令他不愿再受朋友的嘲讽。就这样结束了,他看着单调了的一切,突然有些释怀。
春日午后的阳光带来无瑕的惺忪迷殢与身轻无力,他在一家生意极好的面馆排队等候的间隙竟然睡着了,以至于被叫到号时猛然被身旁同样在等候的顾客推醒。他端着刚出锅的热汤面,侧头瞄一眼腕上的手表,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略显疲惫,大概是刚才那个梦的缘故,仿佛主角是自己,梦醒了也充满哀伤迷离。
面汤腾起的雾气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独自坐着,这样才会有安全感和一种不在人潮中的束缚感。他看见窗外已没有了冬天的黯淡和冰冷,到处都是新生,冬去春来,日子就那么不经意地消失在平静的生活中,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消失在或喜或悲的感叹中,容不得细细思考,便成了过往。他看见斜对面的恋人呢喃私语,有点孤独,有点羡慕。在城市只身奋斗,逐渐殷实,他想念家里的老母亲,他想娶妻生子,过简单幸福的生活,想着想着他偷偷地笑了,嘴里的面汤都是甜滋滋的。推开门走出面馆,一股凉风从他解开的衬衫领口钻进去,也许春天还未完全苏醒。
他坐在返乡的火车上,火车变轨时轻微的摇晃把疲惫的旅途惊醒,也把他从梦境带回现实。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对面坐着一个肥胖粗鲁的男人,胖男人微张的嘴在此起彼伏的轻鼾声中抖动,他厌恶地瞥一眼,随即把目光移开。车窗外的黑夜已被黎明撕破,渐渐透露出微光,车窗上倒映出他世故沧桑的脸,矩步而规行,眼神里充满世故圆润。他转过脸看着胖男人,就像在梦里看着睡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