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混世哲学(三、四)
王自成
(作者简介:王自成,男,1966年生云南省宁蒗县。1982年毕业于宁蒗一中,1986年毕业于云南大学。先后获理学学士、理学硕士和工学博士学位。从1999年到中国科学院电子学研究所工作至今,现为研究员,硕士研究生导师,已经发表科技论文40余篇。曾研究成功的某产品正在现役主战战斗机上使用。现在的研究领域是毫米波与短毫米波器件、太赫兹技术与器件。业余诗人,已经发表数十篇诗歌、散文和小说等文学作品。)
三为什么要坚挺
上文已经说过,曾国藩的《挺经》其实没有真正成书。但《曾国藩全书》一书中有《成功心法——挺经》一部分,《挺经 冰鉴》一书亦有《挺经》一部分。两者的条目和具体内容却大相径庭,完全一致的只有很少部分。这也是我认为两者皆是摘录的原因,由于摘编者不同,取舍各异就十分正常了。此外,前者除了在上述第一条中注明了“引自《挺经》”字样外,其余十九条皆注明了“引自《赠文正公全集》”。而后者竟然不注明出处,有欺骗读者之嫌。
然而,即使两书都只是后人的摘编,作为对曾国藩“成功学”研究成果,仍然是十分有意义的。如果曾国藩确实曾经想撰写《挺经》,那么他一定已经有腹稿了。况且一个人的思想绝不会是孤立的,他想要在《挺经》里总结的思想,一定会在他的其他著述里有所流露。因此,通过研究曾国藩的其他著述,以期窥探曾国藩那部神秘的《挺经》的努力应该是合理的。
现在,让我们从上述两书中寻找曾国藩提倡“坚挺”的理由(如无特别说明,下文中的引文皆引自这两本书),他说:“静中细思,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大地数万里,不可纪极,人于其间,寝处游息,昼仅一室耳,夜仅一榻耳!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一毛耳!事变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办者,不过太仓之一粟耳!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遇忧患横逆之来,当小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知事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除矣。”可见,面对浩瀚空间、无穷历史和纷繁万事,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弱者,只能“小忍以待其定”,或“退让以守其雌”,也就是要“坚挺”。这个“坚挺”正是曾国藩博学深思并“择善”而得的,是当“约守之”的金子般的原则。
他又总结古人作为倡导“坚挺”的论据,他说:“古人患难忧虞之际,正是德业长进之时,其功在于胸怀坦夷,其效在于身体康健。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佛家之所以成佛,所争都在大难磨折之日,将此心放得实,养得灵,有活泼之胸襟,有坦荡之意境,则身体虽有外感,必不至于内伤。”又说:“贤达之起,其初类有非常之撼顿,颠蹶战兢,反而得全,疵疾生其德术,荼蘖坚其筋骨,是故安而思危,乐而不荒。”
当然,曾国藩本人也是实践“坚挺”而成功的活生生的例子。他在某处如此夫子自道:“事会相薄,变化乘除,吾当举功业之成败,名誉之优劣,文章之工拙,概以付之运气一囊之中,久而弥自信其说不可易也。然吾辈自信之道,则当与彼赌乾坤于俄顷,较殿最于锱铢,终不令彼独胜而吾独败。国藩昔在江西、湖南,几于通国不能相容,六七年间,浩然不欲复问世事,惟以造端过大,本以不顾生死自命,宁当更问毁誉!”又在某处说:“予当此百端拂逆之时,亦只有逆来顺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诀,硬字诀而已。”又说:“稍论时事,余当谓竖起骨头,竭力撑持。”又有云:“遇棘手事,须从耐烦二字痛下功夫。”
四“坚挺”的根本——明强
那么,“坚挺”是不是如其看起来那样的“撒泼耍赖”呢? 是,但不仅仅是。实践“坚挺”需要方法、途径和智慧,下文择其要者进行介绍。
“坚挺”的途径之一是“明强”。《成功心法——挺经》第4条和《挺经 冰鉴》第四条均为“明强”,都摘录了如下一段话:“担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中庸》学、问、思、辩、行五者,其要归于愚必明,柔必强。凡事非气不举,非刚不济,即修身养家,亦须以明强为本。难禁风浪四字譬还,甚好甚慰。古来圣贤皆以此四字为大忌。吾家祖父教人,亦以懦弱无刚为大耻。故男儿自立,必须有倔强之气。惟数万人困于坚城之下,最易暗销锐气。弟能养数万人之刚气而久不消损,此是过人之处,更宜从此加攻。”容易理解,这里的 “明强”之“强”就是“坚挺”,而“懦弱无刚”正是“坚挺”或“明强”的反面。
可见,“坚挺”不是“挺一挺”那么简单,而是在“明”的条件下之自强。至于怎样才称得上“明”,曾国藩如是说:“三达德(指仁、智、勇)之首曰智,智即明也。古豪杰,动称英雄,英即明也。明有二端:人见其近楼则所见远矣,登山则所见更远矣。精明者,譬如至微之物,以显微镜照之,则加大一倍、十倍、百倍矣。又如粗糙之米,再舂则粗糠全去,三舂、四舂,则精白绝伦矣。”至于怎样做到“明”,曾国藩如是说:“高明由于天分,精明出于学问。吾兄弟忝居大家,天分均不甚高明,专赖学问以求精明。好问若买显微之镜,好学如舂上熟之米。总须心中极明,而后口中能断。能明而断谓之英断,不明而断谓之武断。”
所以“明强”之“强”并不是简单地“逞强”或蛮干,而只有曾子、孟子所提倡的那种“强”和孔子告仲由那种“强”才是基于仁、智、勇的坚韧之强,才是“可久可常”的。曾国藩如是解说:“凡国之强,必须得贤臣工;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于一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义而慷,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惟曾、孟与孔子告仲由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强,则因有强而大兴,亦因有强而大败。”在曾国藩看来,北宫黝之强是斗力之强,孟施舍之强是斗智之强,是不值得称道的。因此他得出如下结论:“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不屑道也。”
此外,这个“明强”之“强”不仅是“强”和“刚”,同时还是“轫”和“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如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则断不能久。”
总之,明强的根本在于明,在于学问、修养和智慧。强只是实践上的表象,因而只是用。尽管从表面上看,“坚挺”与“撒泼耍赖”并无二致,但上升到明强,这个混世哲学又变得高大尚起来。前文已经说过,需要“挺一挺”的道理也许人人都懂,但如何挺下去的学问、修养和智慧,可能就不是人人都有的了。
2017年11月24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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