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胰腺癌一年多,做了手术,原来170多斤的体重术后变成了130多斤,几经化疗放疗之后到今天只剩101斤,还得算上衣服,要知道原来有180斤呢,我虽然早就知道他已经是皮包骨头,可是今天进了澡堂脱了衣服,我还是差一点流下泪来,我一下子想到了以前看过的日伪时期731部队拿人体做的活体实验样子的照片,我在想可恶的肿瘤就是再拿父亲做实验,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天天骨瘦嶙峋,想尽办法却还是无能为力!
都说肿瘤手术会后悔,我也一样,有时看着他蜷缩着身体痛苦的样子,我竟然后悔是不是不该给他手术,可是当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在已知的条件下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手术还是必然的选择,时至今日发现还有很多没有使用过的疗法和药物,实在是恨不得去都试一次,可我知道人不能强违天意,最好的医生也说治病但救不了命,这不是宿命论,而是最正确的医疗态度。在广州大医院中尽可能不用药物而依靠病人自身机能的恢复理念我也能理解。只是今天洗澡看见他肚子上一尺多的伤疤和瘢痕,看着他一天天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再想想以前他身强力壮的时候,无论在他面前怎样克制转过头只能无声的流泪。
小时候农村条件不好,一年也洗不上一次澡,只有在夏季离家近2里地有一个泡子,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在天热的时候才去洗,现在想想说是洗澡其实比不洗还难受,因为是盐碱地就仿佛在海水里洗完一样,必须要冲个淡水,可那时如果有淡水冲凉,谁还去哪个死水泡子。那时的父亲30岁上下,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我记得他会游泳,一个猛子下去,再出来也得有十米开外,因为水脏,他后来只选择凫水,我很笨对他游泳和凫水的技能羡慕的不行,可是怎样也学不父亲也不勉强。现在想那时的父亲一半是洗澡,一半是带着我玩。后来长大,上学,工作,成家,已经忘了和父亲一起洗澡的感受,直到去年生病,已经不再敢让他一个人去澡堂,说是陪他,更多的则是看护,因为一切尚能自理,那也仅仅陪过两次。直到今天又进澡堂,看着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一点脂肪,看着干瘪的皮肤,手术刀几乎划烂了的肚皮,因为长时间不能躺着睡觉只能半坐半卧而导致尾椎的皮已经破掉,我和老叔还得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给他最轻描淡写的回复和最言不由衷的鼓励,那一刻我真不知道我和弟弟当初做的手术决定是对的还是错的,当时18个小时的手术我从下午2点开始守在手术室门口,那所大医院一天可以做100多台手术,医生护士表情淡定甚至是麻木的看着每一个病人的进出,我眼睁睁的看着病人的家属听着手术大夫的交待“是恶性已经转移”紧接着就是一片哭声,等待的家属都很压抑,父亲从早晨7点半进入一直到下午3点一直没有消息,心都提着。后来弟弟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我们都这样的安慰自己,一直到次日凌晨12.35分,手术们室门口只剩我们家四个人(母亲、弟弟、我还有二叔),才听到那边有人喊父亲名字,大家急切而持久的期盼终于有了结果。父亲被全身插满了管子推出手术室,而且由于长时间麻醉呼吸已经需要人工辅助,推着他进入电梯回病房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眼角有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水…
我知道那是对生的渴望,对命运无情的抗议,还有对这一切来的太突然的无奈…
父亲是长子,小时淘气有一次差点没了性命,一次头被老式马车差点把脑袋压开了花,所幸只是留了长疤痕并无大碍,但是很影响美观。三年自然灾害时他已经有些记忆,以至于后来常和我说自己挨过饿,上学后由于家里是富农成分经常挨欺负,用他的话说,在外边打架打输了挨欺负,打赢了回家爷爷奶奶说他在外边明知道自己成份高,还惹祸,也是免不了再挨一次打或者骂。小学毕业后,家里孩子多,父亲就下地干活,那时大概13岁,一直到自己结婚23岁,按成分,年龄,当时都已经是大龄青年差一点就打了光棍,由于下地早干活多,父亲的两只胳膊劳累过度永远也伸不直了,平时洗脖子都够不到,小时候我就在他够不到脖子时帮他。现在想来那都是我求不来的幸福…
今天再次给他洗澡,看着他的胳膊和脖子,这一切又都涌上心头。
我想给他搓搓泥,虽然极度小心却还是不小心搓坏了皮肤渗出了血液,我搓破了他的毛细血管…
那一刻的我又忍不住红了眼圈,我知道我可能真的留不了他多久了,他已经没有我想的那么好,那么强壮了,他都已经受不了我很轻很轻的力量了……
洗澡,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奢侈,而对我来说,能和他一起洗澡,让他在临走之前感受一下父子亲情,也已渐成奢望……
2018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