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正在慢慢消退，早已按耐不住的心情定了一张省城开往深圳的慢车，由深圳转车到汕尾那僻静的海边，选择慢车的原因是想真实感受下在这特殊时期人们的面孔，省城到深圳历经十二个小时，穿行在无数个口罩之中，能看见的只有眼神，但其中并未有恐慌、焦虑和不安，更多的是期待和憧憬。无论再如何艰难，这个民族的人们依旧是伟大的、乐观的，收拾行李、背起行囊、迈向远方。13车7座，上车时人并不是很多，甚至有点空，可以短暂的躺下休息，随着一个个大站的接踵而来，彷佛又开始感受到了春运前期的热闹，操着各种口音的人们或熟悉的交流，或寻找陌生人聊天打发无聊的时光。时不时微信视频聊天的声音响起，不出意外的都是儿女、父母发过来的关怀和担忧。而人们会短暂的抹去此时的劳累，以最佳的状态和最响亮的声音告诉亲人们，一切安好。
夜已深，随着困意的来袭，不少人肩靠着肩又或是卷曲着身体摇摇晃晃的睡去了，每一个疲劳的身影背后是一个家庭，香烟啤酒矿泉水的声音也逐渐消退而去，毫无随意的我脑海里浮现了这两年经历的所有，奶奶和父亲相继离世的打击、事业的重新起步以及经历了近三个月的疫情期间感受到的人情人暖。一盏盏昏暗的灯光迅速的消退在厚厚的车窗上，逝去的不仅仅是生命，更多的是牵挂、思念和无奈。紧紧的盯着窗外黑暗的世界，彷佛时间一瞬间流逝的非常快，漆黑的深夜到寂静的黎明相对漫长的过程，那是瞬间的到来。伴着汹涌的人群离开火车又踏上火车，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高铁缓缓停在汕尾车站，据说绿毛水怪出现的地方往往人迹稀少，在疫情并没完全消退的当下，这座并不是特别出名的汕尾海边便成为了寻找水怪的绝佳去处。顾不得小城曼妙的身姿和风采在摇弋着欢迎来到的每一个人，踏上112路公交车，这是一趟从起点到终点的短暂旅程，通宵未眠的状态昏昏欲睡，车行驶到海边的公路上，远远的望去，我惊呆的望着远方，成群的水怪在浪花里、在沙滩上、在礁石边，五颜六色毛发的他们在嬉戏、打闹、晒着温暖的阳光。眼前突然出现一团杂乱的绿毛，一只一直在寻找的绿毛水怪趴在快速行驶的车窗外，用一双褶皱的、突兀的眼球看着我，对，没错，只是两只眼球挂在眼睛本应该呆的地方，并没有一丝恐慌的我，隔着玻璃窗用手抚摸着冰冷的窗户，喃喃而语的说着，真的是我寻找的绿毛水怪吗？没想到刚到海边就看到了你的存在，海怪张开那厚厚的嘴唇，发出男人般粗狂的声音，兄弟，终点站到了，下车吧，几十分钟的路程睡的真香。靠，原来是做梦，拖着行李箱跌跌撞撞的跑下车去，打通朋友的电话，于是在这寂静的海边就算是安顿下来了，期待在这段时间内能找寻到那只绿色毛发的水怪。
水怪，在王小波的书上有过明确记载，一头长长的各色头发，一直披到腰间，全身是墨绿色的，宽阔的背部长了一双蝙蝠一般的翅膀，而他们的体型又是无比的健硕而优美。他们热爱音乐、执着于文学，对于艺术有着近似偏执般的热爱，他们是厌倦世俗的人类，他们又是特立独行的天使。游弋在大海的自由，潜入深海的梦幻，是所有水怪所追求的生活状态。据说许他们只在清晨和深夜的时候出现在海边的浅海区、沙滩、礁石以及被遗弃的破船上，无数个想成为他们伙伴的人们都在疯狂的寻找他们。
汕尾马宫村，数百年来都屹立在海边的小渔村，随着时代的发展，接踵而来的是房地产、度假中心的开发，依旧存在的渔村与几公里之外的海边度假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渔村一直秉承着固有的生活状态，不得已只能居住在钢筋混泥土的度假中心里，幸亏朋友的民宿是带厨房的，菜市场是我每到一个陌生地方必定需要去走走、采买的目的地。这是每一座城市最具温度的地方，而大自然馈赠的美食、丰富的原生色彩在这里都能清晰的去感触到，无论是视觉还是味觉的冲击。菜市场是一个迷人的天堂，形形色色的人们在这里把生活体现的淋漓尽致，葱姜蒜的味道、商贩及顾客的交流、砧板剁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丝毫不亚于去感受一场爱乐乐团交响音乐会的魅力。
拎着五颜六色的蔬菜，菜场出来右拐不到500米的距离就是渔村每天都非常热闹的海鲜码头，大船出入深海捕捞渔获，而小船则等待在避风港负责把满满、新鲜的渔获从大船中转到码头上，来到此处的人们是幸福的，每天都能够品尝到最为新鲜的海鲜。五颜六色的太阳伞的底下虾蟹成群，商贩们都在卖力的吆喝着，期待人们能够走进他们的摊位边，从而把海鲜转换成收入。看着这些大自然的馈赠，我急忙的走遍每一个摊位，远远的看着每一条靠岸的渔船，怕一不小心看见被渔船错误捕获的某一只水怪，那样我可能就会因此而疯掉。
开车回到度假中心的路上，看着落日余晖，身边的青山、田地倒退着，停下车辆，驻足在田间野地，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了远方的朋友，并留言到：“我每去一个新的城市，总是不知不觉的会被城市遥远的乡村而深深吸引，无论它们是如何的一种状态，而这种吸引彷佛成为了一种惯性、一种魔力，那些青山绿水，破旧的房屋，凌乱的街道都成为了我最终停留的目的地，为此而深深陷入，不能自拔。”朋友回了一个笑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你本就不属于这个繁杂的世界，那看似肮脏实则非常干净的农村才是你的归属。”
陪着朋友一顿简单的晚餐、二两白酒下肚，无心继续陪伴着，借着旅途的劳累匆匆的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简单的收拾后便怀着无比向往的心情踱步到不到200米的海滩边，夜已经很深了，远远的能看见忽闪的渔船灯，而并没有其他的光亮，海浪冲击沙滩的声音让这一切感知到无比的祥和和宁静。呆坐在沙滩边环顾四周，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怀着无比虔诚的心灵就那样静静的等待着、期待着水怪就那么静悄悄的来到身边。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远处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我是绝对不可能那么幸运的，起身朝着更远方的礁石走去，礁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一个人形的剪影出现在礁石之上，挥舞着巨大的翅膀，接触空气后发出啪啪的声响。毫无畏惧的、有点期待的我缓缓的走近礁石，果然，和王小波描述中的完全一样，这一刻我相信他是真的见过那些水怪了，尤其是那一只绿毛水怪。一只褐色头发的水怪缓缓的收住翅膀，并用翅膀包裹着一沓厚厚的书籍，发出如同莎士比亚戏剧中人物的声响：“我有了这样一宗珍宝，就象是二十个大海的主人，它的每一粒泥沙都是珠玉，每一滴海水都是天上的琼浆，每一块石子都是天上的黄金。”他竟然知道莎士比亚？完全无视气势如虹的他，卖力的爬上礁石，就那样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坐下吧，不用拿出那种声势来吓唬我，我一直坚信你们的存在，在我心目中也一直知道你们是怎样的存在。”这只褐色水怪露出尴尬的表情抓了抓自己褐色的头发，缓缓的叹了一口气，依旧耍着帅的斜靠着礁石：“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存在的？”
“王小波认识吧，许多他的忠实读者觉得他是在写魔幻现实主义题材的小说，而我本能的一直知道并且相信他写的就是自己经历过的真实事件而已，所以我知道你们的存在并一直坚信的在努力的寻找你们。”
“王小波？这个名字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感觉，就因为一篇短文你满世界的找我们，这也太他妈扯淡了吧。”
“这个世界本不就是一个扯淡的世界吗？这不有扯淡的我在这里遇见了荒谬而扯淡的你吗？”
“或许你说的对，这他妈就是一个扯淡的世界，所以我成为了一个怪物，你们眼中的怪物。”
……一段荒谬的对话后紧接着而来的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彼此并没有任何言语，他依旧酷酷的看着远方，而我像个孩童般的打量着他的一切，完美的身材，墨绿色的肌肤没有一丝赘肉，如同蝠翼般的翅膀刚劲有力的扇动着，如梦中一样丑陋的脸庞，突兀的眼球挂在深深的黑洞里，褶皱的皮肤如同蟹壳般的僵硬。但又是如此的妙不可言的美，那双空洞洞的眼球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是我从未遇见过的干净和纯粹。而他怀中的书籍还在潮湿的滴落着水滴，奇怪的是并没有破碎和糜烂的迹象，看不清楚书名是什么，但却能感知到这些书籍褐毛海怪一定爱惜的很好。
“你爱看书？”在沉默许久后他毫无头脑的蹦出这么一句话出来。
“爱看，但也不爱看，因为知道究其一生也无法把自己所钟爱的书籍全部看完。”
“所以我成为了怪物，理论上不会死去的怪物，因为那个他告诉我死后的两种选择，而我选择了第二种，我钟爱的苏东坡、孔孟老、卡夫卡、但丁、莎士比亚，那些人类文明的宝藏，还有那些胸中积尘已久陌生的念想让我无法放弃而选择离去。”
“于是你成为了现在，值得吗？”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执念，当执念大于一切的时候，很多东西都能够放下了，你们那个扯淡的世界、扯淡的人们……我无外乎是在追寻孔子、老子、苏格拉底、柏拉图们的理想国度而已，而我不只是一个人。”
我异样的看着他，突然远处的浪花翻滚的更加猛烈，五颜六色的头发从海底冒出来，一只只向往已久的水怪瞬间围绕在我的身边。唧唧咋咋的说个不停，有我能听懂的，还有我根本听不懂的语言。褐毛海怪依旧没有改变他那耍酷的身姿，淡淡的告诉我：“说了我不是一个人吧，我们是一类人，一类世俗认知为偏执狂的人类，看看吧，红发的是对艺术的执念、紫发的是对音乐的执念、白发的是对亲情的执念……，他们因为各种古灵精怪的原因选择了如我一般的生活状态，或许你无法理解，但有人经历了数百年的历程，每一个人都觉得无比的幸福。”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回复褐毛水怪，默默的发呆着，直到他们拽着我往海底前行，我才慌乱失措：“我不会游泳，更不会潜水，这样我会嗝屁的。”众海怪们仿佛并没有听见我的呼喊声，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被拽进来深海当中，我大口的呼吸着，紧张的感觉自己马上将会死去，突然感悟到，咦，在海底我怎么能呼吸呢？低头一看，裸露的身体上贴着一张白色的字符，奇怪的是怎么拽都拽不掉。无所谓了，知道自己不会被淹死，紧张的情绪消失了，没有翅膀的我犹如一条金枪鱼般高速的在海底穿行，而海怪们则挥动着翅膀破水而动，人们一直憧憬着想鸟儿一样自由的在天空中遨游，但翅膀始终都是它们的束缚，不够高、不够远，终有一个时刻需要停下飞行，而我一直幻想着成为没有翅膀、没有脚还能遨游天空的异类，而如今在海底贴上这张符后，我感受到了无比的自由。
跟着在前方指引的水怪，而褐毛水鬼一直在伴随着遨游，煽动着的翅膀、矫健的身姿让我无比羡慕，而海底中的一切生物并没有恐慌，在水怪群游弋前行的队伍当中，鲨鱼、海豚、还有很多很多不知名的鱼类跟随着我们左右，彷佛是在陪伴着我们一起前行到那个未知的地方。
“我们是去哪里？，去你们的家？还是你们的理想国？你们到底是如何来到这个海底世界的？……”我一连串提出了无数个问题，他淡淡的笑着回答：“相信我们存在的人类并且见到我们的，我们会带着它们去感受我们的生活状态，从而希望在那不久的一天可以选择第二个选项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愕然的看着他，难道我以后也会有如此的选项存在吗？
至今我还记得，那是一片存在于海底的大陆，大陆的天空并没有一丝海水，而是透明碧蓝的巨大水晶，人类文明以来的所有建筑类型在这块大陆都可以看见，哥特式、巴洛克式、中式园林、唐式，我彷佛明白了一些什么，却又怎么也抓不住重点。巨大的图书馆、辉煌的音乐厅、各种熟悉或者陌生的艺术形式在这座巨大的城市体现的极美，停留在冰冷的水晶上，看着透明水晶底下的城市群，震撼的有点可怕，来不及思考，便跟随着水怪们通过一个旷阔的通道降临到城市的地面上，踏着青石板的路面，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冰冷的石板把寒意渐渐的从脚底带入到身体内，一件不知什么材质的披风悄然的披在了我那冰冷的身体上，瞬间温暖的感觉遍布全身，回头一望，褐毛水怪正站在我的身后，而其余的水怪们却突然的消失掉了。“这是一个没有等级的世界，这是一个纯粹、自然的世界，在这里没有善与恶、没有穷与富、没有战争、没有人类的一切缺点，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执念而努力，而人与人之间毫无保留的付出是这里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所以在这里不用担心一切，海底的世界为我们提供了无穷无尽可获取的资源，而我们唯一的工作是在获取资源的同时给予海洋直接更大的回报，而你们脚踏土地的人们却在肆无忌惮的破坏，未来有机会再次来到这里你就能明白了。”老褐还是一脸微笑的说着（我实在没有想起来问他姓甚名谁，所以就叫他老褐，他也淡然的接受了），静静的跟随着他的脚步，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大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唐代宫殿建筑就在眼前，远远的望去，感受到自身犹如蝼蚁般看着紫禁城一样。经过很长很长的长廊，巨大的木门悄然的打开了，这座宫殿奇妙的没有任何支撑和隔断，延绵无边的大厅无法看到尽头，而这座巨大的宫殿当中只有一类物品，那就是书，无法计数、大量的书籍。“从有文字开始，知名的、不知名的、只要经过刊印的书籍在这里全都存在。”老褐身形一起，我也跟着轻点地面，身体在缓缓的升起，朝着琳琅的书籍飞去，越来越近，而我才发现大厅内很多水怪颤动着翅膀，游弋在这里书海当中。安静的可怕，水怪们井然有序的漂浮在半空中，如饥似渴的阅读着每一本他们所钟爱的。这一刻我才明白人类浩瀚文明当中文字真正的力量所在。
耳边嗡嗡作响，记忆在这里就完全消失了，再记起来的片段是在同样辉煌巨大的一座音乐厅，许多水怪在其中奏响着各式的乐器，有埋头写谱、写词，有翩翩起舞的。
而我却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直到跟随着老褐来到距离他们不到50米的距离，美妙的音乐瞬间在耳边想起，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禁制嘛。千千万万的他们在这座巨大的厅里奏响，但我只能听见最近距离的乐器犹如精灵般的在耳边舞蹈。
在记忆的深处还有美术馆、博物馆、作坊、还有家庭、亲情，还有那据说早就不存在的永世的爱情。再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忘记了许多本应该想着牢牢记住的事情。
如梦境般醒来，我依旧坐在那潮湿的礁石上，浑身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一丝水渍留存，又是一场梦吗？但又梦的如此真实，而当我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右手边，本应该是老褐耍帅的位置，摆放着一只透明的水晶盒，盒子里放着一缕褐色的头发，里面还夹杂着一缕绿色的头发。盒子底下压着一张纸，写着：“下次有缘，再见你就能看见你心中那个绿色水怪了，你需要去做的是让自己明白你心中的那只水怪是谁，那份执念是什么。走了，我还得去看书。”
走吧，走吧，望着无尽的海洋，踩着脚下松软的沙滩，朝着钢筋混泥土走去，继续着日复一日的生活，但那份执念，那绿毛海怪却从未退却，正悄然的在内心中发芽、成长着。
PS：我在那里见到了许许多多非常熟悉却又陌生的他们，哦，原来他们都还在，其实一直都在。我开始有点盼望死亡了。但我知道老褐的故事，那只褐色水怪的故事，记忆当中他用了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讲诉他自己的那些故事。而恰巧，那些故事依旧在我的记忆当中，并未消失，或许你们也想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