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水与澈
耳边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声。
远处的天幕没有一丝云迹,唯有十五的圆月高悬于顶,在四散的星星当中显得瞩目又落寞,连着倒映在海面上的月影,在海风与海浪的交相追逐之中,影影绰绰,更显寂寞。
沈知乔赤着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长发被夜风吹得凌乱,她环视四周,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
这是外婆家附近的海湾,可是她好久都没有来过了。
就在沈知乔恍惚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背对着女生朝前走着,两人之间却始终隔着不近不远的一段距离。
沈知乔倏地睁大了双眼,双腿已经不自觉地迈开,朝着那个身影而去,她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他,脚步一点点地加快,到最后甚至奔跑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一点也没有缩短。
她想要开口叫他,让他停下来,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海风一吹却瞬间冰凉,连带着整颗心都冷却了下来。
像是时光的重影,将当年的最后一幕重现,穿着白色夏季校服的少年,留下最后一个背影,一点一点地走远。
沈知乔心底升起一股恐慌,脚下一个趔趄,摔在了沙滩上,眼前的少年像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地转过身,脸上是熟悉的温和的笑颜。
那是永远十八岁的沈明桐。
是沈知乔十一岁之后,只会在梦里出现的沈明桐。
“回去吧,乔乔,”沈明桐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宠溺,“不要再过来了。”
我不要!
沈知乔发不出声音,只能急着在心里大喊,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见沈明桐在慢慢地往后倒退着,他温柔地朝着她挥手,再一次重复道:“不要过来了,回去吧。”
沈知乔眼睁睁地看着沈明桐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消失掉,梗在喉咙里的声音终于发了出来。
“不要走,哥哥。”
微弱的晨光打在窗帘,留下一片隐约的光影。
沈知乔从梦中醒来,被微弱的光芒吸引了视线,眼泪顺着未干的泪迹再次流了下来。
天亮了啊。
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女生把手臂盖在了眼睛上,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让我过去啊。”
明知道只是一场梦,还是委屈得想掉眼泪。
五一假期的第一天,因为许久不见的人在梦中造访,沈知乔比闹钟上预定的时间早醒了一个小时。一大清早起了床,刚上车没一会儿就起了困意,也不知道眯了多久,再清醒过来时已经快到外婆家了。
今天是大表哥结婚的日子。
沈知乔一家早早地到了婚礼现场,见过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打过招呼,又跟着去见了新娘新郎。正逢假期,参加婚礼的宾客不少,来来往往都是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亲戚,沈知乔不习惯这种热闹的场合,又不擅长和长辈交际,只能默默地跟在父母身后,适当地问好微笑。
外婆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见她太过拘谨,和大家打过招呼就笑着过来把她拉走了。
婚礼现场的不远处就是昨晚刚在沈知乔梦里出现过的那片海湾。
在沈明桐上高中之前,几乎是每年暑假,兄妹俩都会到外婆家暂住几天。那时候的大表哥还皮得很,天天带着几个弟妹往海边跑,没几天下来就一个晒得比一个黑。
大表哥只比沈明桐大两岁,转眼间都要结婚了。
祖孙两人沿着海岸线散着步,沈知乔触情生情,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连带着昨晚的梦又被勾了起来。
外婆轻轻拍了拍沈知乔挽着她的手,问道:“乔乔昨晚没休息好吗?”
沈知乔自知瞒不过外婆的火眼金睛,点了点头。
外婆目光里都是疼爱:“在北淮上学很辛苦吧,我看你都瘦了不少。”
沈知乔摇了摇头:“外婆不用担心我,我在学校里挺好的。”
“你这孩子啊,”外婆点了点孙女的鼻子,“我还不知道你,什么事情都往心里藏,天天报喜不报忧。”
“外婆……”
“外婆身体是老了,可是年纪越大看的东西越多,脑子却是更清楚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和你妈妈一个性子,什么事情都爱闷在肚子里,但你又比你妈妈倔得多了。”
外婆叹了口气,怜爱地摸了摸沈知乔的脸:“外婆知道说不动你,但你是个好孩子,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沈知乔的眼角忍不住潮湿起来,回想当年出事那会儿,家里乱糟糟的一片,所有大人都无暇顾及到她,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不敢随便开口说话,心里害怕无助又茫然,总觉得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是外婆第一时间赶到了她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
那样熟悉的温暖的怀抱,把沈知乔稍稍带回了现实,她紧紧地抓住外婆的手,怯生生问道:“哥哥不回来了吗?”
外婆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几岁,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却仍旧是那样的慈祥与温柔,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沈知乔的背,柔声安慰道:“外婆在呢。”
往后的好几天,沈知乔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有时候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一整天都不出来,外婆也不勉强她,只是天天陪在她身边。
那样漫长难捱的日子,一转眼也都成为回忆了。原本还能将她抱个满怀的外婆,如今都比自己矮了。
沈知乔略弯下腰重新投入外婆温暖的怀抱当中,感受着外婆轻轻抚着自己的背,吸了吸鼻子瓮声问道:“外婆,你相信他们的话吗?你相信我哥哥是那样的人吗?”
“我不听外面的人怎么说,你也不要去听,没有亲眼看见的东西谁说再多都没有用。我们家明桐是好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用不着去听别人说什么。他来不及亲口说的话,等以后,外婆亲自去问。”顿了顿,外婆又笑着补充道,“到时候,等你睡着了,我就带着明桐来给你认错,好不好?”
沈知乔的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老人瘦弱的身躯,感受怀抱着自己的人的温度和轻抚,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化作泪水,慢慢地流光,等下一次抬头,一定要更加坚定地继续往前走。
祖孙俩在仪式正式开始之前回到了婚礼现场,在外婆的疏导下,沈知乔心里的乌云散了不少,人也比刚来的时候精神多了。
宾客们早已就位,沈知乔回到家人身边,在母亲关切的目光下,亲昵地抱了她一下。
沈太太像是没想到,她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柔和起来。
整个婚礼简单又温馨,现场气氛特别融洽。沈知乔很少出来参加婚礼,也很久都没有见过大表哥了,记忆中的大表哥,还停留在小时候那咋咋呼呼,活蹦乱跳的样子,如今像是换了个人,显得斯文又沉稳。
参加过晚宴,沈知乔一家也准备回去了,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一家都在门口送他们,沈知乔听着大人们讲话,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一转头发现是大表哥。
大表哥喝了不少酒,虽然还没有醉,但脸上已经红了一片,他拍了拍沈知乔的肩膀:“乔乔,暑假有时间记得过来玩。”
沈知乔笑着点了点头。
大表哥像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亲昵地揉了揉沈知乔的头发,轻声说道:“我和你小表哥,都很想你,我们也是你的哥哥,一直都是。”
沈知乔的心里连带着眼角都酸了一下,他望着大表哥柔和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胸腔里的热浪泛滥成灾。她忍不住低下了头,轻轻地抱了一下大表哥:“我知道了,新婚快乐,哥哥。”
童年时期的沈知乔一定没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被性格最糙的大表哥感动到想流泪。
那些曾经忽略掉的人和事,现在还来得及找回来。
有些问题可能还没那么快能够找到答案,但这一次我可以慢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