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山区和水边上的蝉,长相都有所不同。蝉的鸣声,仔细听听,也有很微妙的差别。
蝉是学名。我们通常都将蝉叫做知了,完全根据象声词取的名字。叫声尖细密切,频率又快又高,如同铁沙刷铁锅,又如同指甲盖划玻璃。
——它的发音是标准的“前庭音”,一点也不带鼻音、共鸣什么的,直接就往G大调上飚。而且还不带间歇,不用吸气换气。
入伏以来,骑车去龙眠山里跑过两趟。“山蝉”的声音有停顿,似乎是在找一找合唱的节奏,也可能是在自我陶醉山谷中的回音。
“知了”、“知了”着起起伏伏,绵绵不断。偶尔有松鼠,或者是斑鸠经过,便会警觉地嘎然而止。那一声“吱”,仿佛是有人手提一把快刀,手起刀落,剖开一根枯枝的断裂声。
生活在山林苦竹地里的叫“苦竹蝉”,体型比我们经常见到的要小一小半。因而发出的叫声要小很多,低而急促,带有明显的金属音。
但这种蝉有可能成为一味珍贵的中草药。它在地下尚是幼虫期时可以在体内寄生一种“多年生虫生真菌”,长成型后叫金蝉花,也有人叫它金蝉草。类似于西藏的冬虫夏草。伏天里,雨后的第二天清晨,在苦竹林里可以收获颇丰。
小时候家在徐河,沟渠纵横,河塘交错。并且树木茂盛,在夏天走在哪里都是一阵又一阵蝉的叫声。蝉鸣铺天盖地,不眠不休,几乎就是我们儿时的一种启蒙音乐。声音单调乏味,缺少变化,但一整个夏天,它们都在乐此不疲地互相应和着。
就好像是一个没有喝饱奶水,但又不知道疲倦,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在嘤嘤嘤地啼哭。又好像是用一把钝了锯齿的锯子,在吭哧吭哧地锯着一根不甚坚硬的木头,发出嘶嘶嘶声......从我的五官七窍里钻进来,一直在头脑里盘旋。这就是我记忆中儿童时代的蝉鸣。
县城里的蝉鸣最聒噪,最肆无忌惮。有时候就在紧邻窗户的绿化树上,翅膀一振一振,身体一颤一颤地发音。尤其到了中午,人倦懒得想眯一会儿眼,它们却好像是黑恶势力团伙,声音里带着嚣张,带着挑衅。
在雷雨来临之前,天气溽热,蝉也有些压抑,鸣声则像负荷过重的变压器发出力不从心的哼哼声。又像是被人捅了老窝的一群马蜂,在四处飞散之后,又飞拢来,嗡嗡嗡作响,抗议着、威胁着,发出警告的声音。
敝人经过多年的观察与研究,发现蝉鸣确实是由振动而得以发声的这一无趣、无聊而且无任何实用价值的生态原理。气压低的日子,它们栖身的树木也很矮,往往就是我们身边的灌木丛。逞一时之勇的无脑让螳螂们、麻雀们可以轻松地获得打着饱嗝的快感。
从季节上来看,立秋以后也还有秋蝉。似乎因为一天凉似一天的秋风,蝉鸣显得越来越畏缩,越来越短促,也越来越低沉。
秋蝉在县城里的数量绝对比山里和农村多,因为城里的高楼大厦可以遮风,各种废气可以升温。可能也知道时日无多了,它们的鸣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反倒让人摇头叹息,感慨着对它们的同情。
“待到秋来九月八”,这句诗肯定是说农历九月,北方这个时节应该有霜降、有寒露。我们江淮之间的节气相对要迟缓一点,因此还有极少数生命力旺盛的蝉在顽强地挑战秋风。
有句成语是“噤若寒蝉”。再勇敢、再健壮的蝉都斗不过季节。叫着叫着突然声音就小了,叫着叫着突然声音就没了,叫着叫着突然就从树枝上摔落下来。
记得有人的想象力和我一样异想天开,说,其实蝉并不畏寒,而是因为秋天的树汁让它消化不良。我曾经纠结于此,还特意抓了一批秋蝉进行解剖、比对、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无稽之谈。
但仔细想想也情有可原。有些人就喜欢搞出一些奇谈怪论,好标新立异,好引人注目。就好像蝉一样,一生都在拼命地嘶鸣,惟恐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我立刻又对照、反省了一下自己:哈哈哈、哈哈,我可能也是其中一只日日叫唤得正欢的蝉吧。
到了深秋,果香瓜甜。蝉也越来越稀罕了。它天生就是季节性的脆弱,能够坚持到“九月八”就已经十分不易。
可能,现在的动植物都在达尔文的《进化论》中进化不少,蝉也自然不甘落后。也可能是受现代社会的混血呀、杂交呀的影响,导致了基因突变,从而在未来生成反季节生长的新鲜种族“冬蝉”也不可知。
如果在某一个雪花飘飘的冬天清晨,突然传来一声声“知了、知了”的蝉鸣,我想,我是应该不会觉得太惊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