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在农村由我奶奶给带到了八岁才跟着爸妈到城市念书,因为在农村玩野了,到了城里读书总是跟不上别的孩子,高中毕业后也没考上好大学,勉勉强强上了个普通大学毕业后也找不到好工作,把我爸妈悔的恨不得把我打回娘胎重造,生怕我嫁不出去。
就因为他俩都抱着这种消极的态度,七大姑八大姨都开始给我介绍对象,相了几次亲以后,实在受不了了,于是铺盖卷一收拾,就骗他们我要去上海投奔同学。
我用平时攒下的零用钱住进了了一间小旅馆,游荡了快半个月也没有找到工作,身上的钱也用得差不多了,只好灰头土脸的坐上了回农村老家的大巴。城里所有人嫌弃我这个学习不好没工作的孩子,农村里的奶奶可是把我当个宝!
我妈和我奶奶有着历史遗留问题,那就是严重的婆媳关系不和,原因是我爷爷死得早,我奶奶是个跳大神的,我妈认为我奶奶总是装神弄鬼的,不但自己不愿意回老家,自我回城上学后也禁止我回老家,还说要不是刚生我那会儿家里实在太穷没条件亲自带我,她是死也不愿意把我留给我奶奶那个神婆拉扯大的。
所以我很放心,回奶奶那里,我妈是绝不会发现的。
回到阔别十多年的老家,下了车以后,发生了一件尴尬事,我居然找不到回奶奶家的路了!
大家都说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殊不知这些年农村的发展也是快的惊人!家家户户都盖上了小洋房,村里的水泥路修得宽阔整齐,甚至还有村村通公交车,镇上的集市有超市有商场有医院还有KTV,跟城市生活一样便捷。
我站在路边发懵,记忆中全是土墙瓦顶的小村落不见了,奶奶家那三间茅草房也没了踪影。天色已晚,我心里着急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到我面前,对着我打量半天才说道,“哎呀,这是不是罗老太家的孙女薇薇啊?长这么大了!你知不知道你奶奶见人就念叨你呀?”
我对着这个阿姨看了几眼,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奶奶邻居家的王大娘,她家有个女儿比我大两岁,那时候王大娘总把她女儿穿小的衣服送给我来着。
我像抓住救星一样,“王大娘,我是薇薇没错,我这趟回来看是看我奶奶的,可是……”我有些不好意思,“这里变化太大了,我不认识路了,能麻烦您带我回去吗?”
王大娘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热心道,“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快跟我来。”
王大娘带着我走上了大路边的一条岔道,告诉我奶奶家早就推翻了土房子重新盖了砖房,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发家致富了,所以村子也变样啦。她还一路的夸着我长大了,长漂亮了,一听我还是大学毕业,更是羡慕的不行,说她家的妮妮姐连高中都没有考上,一直在家闲呆着。
我听了以后,自信心爆棚,原来不是我差劲,而是城里的竞争太激烈了嘛,我在老家,都算得上一等一的人才了,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的给我妈说说这个理,让她不要再看不起我。
天色越来越暗,我却发现王大娘带的路越来越偏,往前望去一片田地,根本没有什么住家了,不由有些怀疑,“大娘,还有多远啊?”
王大娘在前面脚步越来越快,“不远了不远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我看了看手表,又走了十分钟,王大娘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前面没有人家,回身也已经看不到来时路边的灯光,我心里害怕起来,就停下了脚步,“大娘,是不是走错路了啊?”
王大娘转身,依旧笑眯眯的,“咋可能,自家路大娘还能认错?”
王大娘离我站得很近,她张嘴说话,我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那是一种腐烂的味道,我恶心的不行,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大娘,这是什么味儿啊?”
王大娘什么都没闻到似的,“没有啊,哪有什么味儿?”
刚才在路边遇到王大娘的时候,我着急着找路,并没有仔细打量她,现在靠近了,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睛怪怪的,因为一直都是笑着眯着眼,没大看出来,这时候觉得那双眼睛好像只有眼白没有眼仁,再一看她的衣服,款式也是土得不行,快是十年前的款式了。
我心里一毛,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大、大娘,您保养得真好,看起来和十多年前一样年轻。”
王大娘笑得更欢了,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什么保养。”
就在她摸自己脸的同时,我发现她脸上的皮肤经她一摩梭,一块块的往下掉了下来,她连忙接住那些掉下来的皮,往脸上贴,嘴里还嘟嘟哝哝说着,“又掉了,真是的。”
而我,已经吓得差点坐到地上!这……我这不会是撞鬼了吧?想起小时候奶奶跟我说,鬼都是没有脚的,我低头一看,王大娘的两截裤筒和两只鞋子之间,果然是空荡荡的悬空着的!
“妈呀!鬼啊!”我把手上的包裹一丢,转身就跑。
“别跑啊,大娘带你回家……”身后那个“王大娘”的声音急匆匆的跟了上来,“哎哟,你等等大娘,大娘的皮掉了,等我捡捡……”
我两脚像是踩了风火轮,拼了命的往回跑,渐渐地终于看到了灯光,又往那灯光处跑,跑了大概有半小时,终于回到了街上,刚往路边一站,一只手拍向了我的肩膀。我吓得又跳了起来。
这次回头一看,居然是奶奶!我一把抱住她,“奶奶!”
奶奶见到是我,也大吃一惊,一双老眼很快就湿润了,“我看着像你,没想到一拍真的是你,薇薇啊,可把奶奶想死了!”
原来奶奶做晚饭的时候家里没盐了,就到街上来买盐,没想到正好遇到了迷路撞鬼的我。我一边跟奶奶往家里走,一边把刚刚遇到王大娘鬼魂的事告诉了她。
奶奶大吃一惊,“那个死鬼缠上你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王大娘早在九年前就死了。那一年她的女儿王妮考高中没考上,王大娘夫妇气愤难当,农村人教育子女一般都是棍棒当家,抓着扫帚把子就打起女儿来了,那姑娘性子倔,没考上高中本就悔恨交加,哪里经得住父母这样痛打,抱着头就跑出了家门,王大娘夫妇在家等到半夜不见女儿回来,气也消了,开始着急,便分头出去找,就在刚才我遇到王大娘鬼魂的路口,一辆拉货的大货车半夜经过,把出来找女儿的王大娘给撞死了。从那以后,那个路口就总有人听到夜晚有女人哭,知道的人都说是王大娘的鬼魂喊冤呢。
听完这个故事,我心里难受极了,虽然刚才被王大娘的鬼魂吓得不轻,但是小时候王大娘对我很好,那时候我妈妈不在身边,我有时候都把王大娘当做妈妈一样。
奶奶告诉我,今天是王大娘的忌日,她死了九年了,也不去投胎,真是执着。
“王大娘为什么不投胎啊?”我不解的问道。
奶奶叹了一口气,“因为她女儿自从那次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她应该是放不下吧。”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王大娘呢?”
“恐怕只有找到她女儿,让她去大梅坟前上香烧纸,说自己现在过得很好才行。”大梅是王大娘的闺名。
晚上奶奶给我做了好吃的烙饼和麻豆煮稀饭,配上自家腌的咸豆角,全都是小时候的味道。我吃得肚皮快撑炸了才放下碗筷。洗完澡,我钻进了奶奶的床铺,睡在奶奶的怀里,把跟父母闹别扭后不得已回老家的事说了出来。
奶奶嗤之以鼻,“你那个妈,一天到晚就说城里好,也不知道啥子好,吃的是转基因,用的是黑心棉,整天还得吸什么雾霾,哪里抵得上咱们这里。你就在奶奶这里呆着,放心,你一张小嘴,奶奶喂得饱。”
奶奶还告诉我,王大叔在女儿出走妻子横死之后,精神失常直接被送到了福利院,这一个幸福的家庭就因为大天朝万事学历为上害得家破人亡,一晚上我的心里都空落落的,总想着要帮帮王大娘找回女儿才行。
在农村呆了几天,呼吸着新鲜空气,吃着自家园子里的菜,惬意得不行,只是我心里还是有些着急,毕竟奶奶是个农村老太婆,没有收入也没有退休工资,多了我一张嘴吃饭,负担还是很重的。
奶奶也知道我想些什么,这一天,神神秘秘的收拾了一个包裹,说出去有事。我知道她这是要出去干老本行----跳大神,便极力要求跟她一起,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总能照顾奶奶一下。
奶奶见我坚持,便答应带上我。
请奶奶出山的是隔壁村的一户人家,这一家子的老爷子从前在镇上的粮站做记账员,改革开放后粮站倒闭了,这老爷子就带着儿子出来单干,开了个小作坊,专门收老乡们的稻子,加工过后再往城里倒卖,就这么干了二十年,发了财,小作坊变成了加工厂,家里的茅草房也翻成了当地最豪华的乡村小别墅。
到了这栋装修考究毫不逊色于城市别墅的小洋房里,我不由得感慨,只要肯钻研吃苦,真的是行行出状元啊。
老爷子姓何,年过古稀,端坐在一楼的真皮沙发里叼着一根烟,愁眉不展,见到我奶奶,连忙站起身来,“罗老太太来了。”
我心里想,要不是我奶奶身怀其璧,而何老爷子此时有求于她,他是绝不会起身迎接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太婆的。
奶奶和和气气的对着何老爷子笑了笑道,“不知道何老爷子家里出了什么事,喊我老婆子来呢?”
何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这事说来话长,恐怕还要麻烦罗老太太往城里跑一趟。”
原来这何老爷子带着儿子在基层创业赚了钱,本想着三代单传的孙子也能继承家业,扎扎实实的把米厂办下去,没想到这孙子去城里读了书以后,见识过花花绿绿的霓虹名利场,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落后的乡村了。老爷子和他父亲无法,只好在城里帮他安了家,他自己也自由恋爱讨了媳妇,本来也算安居乐业了,可是现在出了事的便是这个孙媳妇。至于出了什么事,何老爷子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多提,只说让他儿子路上跟我们说。
老爷子年纪大了行走不便,由他儿子何从宝开车带我们去市里。
路上何从宝跟我们说,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叫何国庆,今年才二十五岁,身为家里的独子,简直被寄予了所有的希望。这孩子从小爱学习,可是没想到研究生毕业以后,叫他出国留学,他死活不愿意,家里逼问之下,他才说自己谈了女朋友,而且这个女朋友现在怀孕了。何老爷子和何从宝都头皮一麻,最后自我安慰,结过婚也可以继续求学的,便问何国庆的女朋友家里是做什么的。结果何国庆一直不愿意说,直到人家肚子越来越大,何家没有了办法,只好将将就就的把怀着何家第四代骨肉的无名孙媳妇娶了回来。
“要说我们老何家,也不是不厚道的人家,既然已经娶回来了,都是当成自家的闺女疼,只是这个媳妇,邪乎啊。”何从宝一边开着车,一边苦着脸说道。
奶奶声音洪亮的说道,“何老板,你们既然找到了我,就不能瞒着我,要不我没法子替你们消灾的。”
何从宝苦笑一番,“罗老太太你放心,我们经人介绍请了你来,还能瞒你吗?若说我这儿媳妇,虽说来路有些不明,但是漂亮贤惠,配我们那小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既然这么说,还有什么邪乎的呢?”我觉得好奇,就插嘴问道。
何从宝长叹一口气,“我这儿媳妇,这两个月突然爱上了吃鸡。”
我扑哧一笑,“老母鸡营养价值极高,孕产妇多吃点鸡对孩子也好,何老板家业那么大,还心疼那几个买鸡钱吗?”
“不得放肆。”奶奶咳嗽一声。
何从宝的愁闷已经让他忽略了我的调笑,“你们不知道,她吃的是活鸡啊!”
此言一出,我和奶奶都顿住了。
“有这等事?”奶奶脸上也露出诧异,她这一辈子,听的见的怪事多了去了,孕妇吃活鸡倒还是第一次。
“去了就知道了,罗老太太,这事,可就托付给您老人家了。”
何家这些年的生意确实做得风生水起,在农村修别墅并不算什么大本事,可是他们给唯一的孙子何国庆,在城里买的也是一栋独栋别墅,这就要花上大价钱了。看来何从宝经常来这里,进小区的时候,门卫认出了他的车子直接放行,车子停到自家的车库之后,我们从地下负一层往一楼走去。
我留意着房子里的装修,可谓豪华。一到一楼,就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端着一个砂锅往二楼上去。
何从宝喊了一声,“国庆。”
原来这就是男主角啊,倒是一表人才的样子,我心里想。那年轻人一回头,看到是自己的父亲,便停了下来,何从宝跟他介绍了我和奶奶,他只是点了点头,看来是早有心理准备我们要来。
“你端着啥?”何从宝问道。
何国庆将砂锅盖一掀,香气四溢,一股老母鸡炖香菇的味道。一早就出门,现在已经快到中午,我肚子有些饿,闻到这个香味儿,当真是馋得受不了。
大概是因为爱妻出了事,这个何国庆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妮儿不是爱吃鸡吗,我亲自给她炖的鸡汤。”
何从宝压低了声音,有些尴尬的问道,“她吃熟的吗?”
何国庆低下头,“试试总比不试强。”
到了二楼主卧门口,只见门户紧闭,何国庆上前敲了敲门,柔声喊道,“妮儿,我给你煲了鸡汤,开开门。”
良久,屋里传出一阵躁动,我们都一惊,何国庆连忙掏出备用的房门钥匙,把门一开,里面的情景把我们都吓坏了。
一个穿着白裙的大肚女人正满屋子的追着一只大公鸡,那公鸡的半个脑袋都耷拉下来了,往外汩汩的流着血,看样子也活不成了,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到处扑棱着。房间里那奢华的墙纸,实木的地板,还有天鹅绒的床单上,到处都被这大公鸡蹭上了鸡血,鸡毛乱飞,看着恐怖极了。
那白裙女人一抬头,嘴角还沾着鸡血和鸡毛,走到何国庆身边,将他手上的砂锅接到手上,也不怕烫,伸手就把里面的鸡头拧了下来塞进嘴里嚼了起来,没嚼两下,就吐了出来,发疯似的把那只砂锅打到地上,洒了一地的汤汁,“不好吃!我不吃!我要吃生的!”
那女人果然如何从宝所说,长得非常漂亮,虽然怀孕已经八个月,除了肚子隆了起来,胳膊腿都还是细细的,一点也没有臃肿的样子。她理了理头发,朝我们这边一看,我和奶奶都惊住了,异口同声的喊道,“王妮?!”
眼前的怀孕少妇,眉清目秀,可不就是王大娘家九年前因为没有考上高中离家出走的女儿王妮吗?
九年时间,我从一个小屁孩长成了大姑娘,但是奶奶的年纪大了样貌变化却不大,王妮显然认出了奶奶。她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罗、罗奶奶,您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何从宝和何国庆见到这副情景也愣住了,“你们认识啊?”
奶奶笑了笑,“是啊,这妮儿是我家门口的,从小我看着长大的。”
何从宝一听,激动不已,“既然有这个渊源,那罗老太太一定不会看着我这儿媳妇再这样下去。”
王妮听到这话,柳眉倒竖,声音都变得尖细起来,“我哪样了?我哪样了?我就吃个鸡,你们这些人至于吗?”
奶奶暗暗对何从宝父子使了个眼色,“好多年没见这妮儿了,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她聊聊。”何从宝父子无法,将信将疑的退了出去,王妮似乎很讨厌何家人,非要把房门反锁上才算。
她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亲热的说道,“这一定是薇薇吧?长成大姑娘啦!”她跟我和奶奶说话的时候都挺正常的,语调也和刚才那尖细的声音判若两人,只是她嘴角还噙着鸡血和鸡毛,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奶奶瞧出了不对劲,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和蔼的说道,“妮儿,你这么多年怎么也不回家看看啊?”
王妮脸上显出一片迷茫,“回家?”
我和奶奶对视一眼,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王妮这是中邪了,而且绝不是嫁入何家怀孕以后才中的邪,刚刚奶奶提到回家,她糊里糊涂的样子,只怕是当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时候就中邪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连家都不回一趟。
奶奶循循善诱的问道,“妮儿啊,你考高中没考上,你爹妈打你是不对,可是你也不能深更半夜往外跑啊,你能不能告诉奶奶,你去哪里了啊?”
王妮歪着头,用一根食指不停的点着脑袋,看起来烦躁极了,想了半天,终于说道,“我往后山去了,后来遇到个大哥,收留了我一段时间,然后不知怎么我就到了城里,再就遇到了国庆……”
王妮还在拼命的回忆着,可是我和奶奶都看出来了,她一定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在她眼里不过是几天的功夫,看她刚才为了捉鸡那副不要命狂追的样子,只怕她对自己怀了孕都是迷迷糊糊的。
奶奶知道在她这个迷糊的状态下是问不出什么的,也就不再问她了,而是细细的观察着她的面貌,我也注意到王妮虽然还有少女时的形态和轮廓,但是整个眉目都媚得不行,皮肤也白皙嫩滑,吹弹可破,脸颊上还带着一抹红霞,美艳照人,简直像是水掐的一样。
奶奶趁着王妮不注意,往她嘴里塞了一把提前准备的香炉灰,王妮翻了个白眼,就倒在床上睡下了。
我打开门放进了何家父子,他们俩都是忧心忡忡,那何国庆更是满脸担忧,见到王妮和衣躺在床上,还小心翼翼的拿了一条毯子给她搭上,看样子是很喜欢王妮的。想到王妮母亲惨死,父亲发疯,撞了邪之后能遇到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不禁有些感动,也替她高兴,好在何家家大业大,王妮跟着何国庆,至少是吃穿不愁的。
“奶奶,王妮姐姐到底是怎么了?”看着奶奶从自己随身带过来的布包里拿出一把鲁班尺,也就是墨斗,正撬开王妮的嘴巴测量,我忍不住问道。
奶奶看了半天,那鲁班尺上出现了一道红线,留在了“离”字位,奶奶收起尺子,锁着眉头说道,“‘离’位困苦,易招邪祟。何老板,你这儿媳妇命苦,现在又招了邪祟,我若是帮忙驱了邪祟,你们能不能保证一生对她好?”
何从宝正色道,“罗老太太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进了我何家门,就是我的闺女,你就是驱不了她的邪,我们也不会苛待她。”
何国庆也说道,“我会对她好一辈子的。”他转身对何从宝接着说道,“爸,我一直没有跟你们说妮儿的身世,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她的身世,只知道她叫妮儿。现在罗奶奶来了,我才知道她原来叫王妮。她是我在路边捡回来的,我遇到她的时候,正在下雨,她缩在街头,像个小野猫似的,可怜的不行,我就把她带回来了,换了干净衣服,我才发现她这么美丽脱俗……我一定会一辈子爱护她的!”
何国庆说出这一番宣誓一样的话以后,何从宝有些尴尬,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说什么,看来这一家子都是忠厚之人。
奶奶听了这话,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脸色很快就凝重下来,“王妮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不过你们还年轻,王妮只要好了,孩子将来有的是。”
何从宝脸色一沉,“啥?!我孙子保不住了?”
奶奶有些嫌恶的讽刺道,“怎么了,刚才说的话不算数了?”
何从宝脸色微红,他接受这个媳妇儿百分之八十的缘故就是因为她怀了孕,现在孩子还保不住了,他确实有些难接受,倒是何国庆一把拦到前面来,“只要能治好妮儿,孩子不要也罢。就算这一辈子要不了孩子了,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也算值了。”
“这可不行,这个孩子保不住就罢了,一辈子没孩子我可不能答应!”何从宝急道。
奶奶也被何国庆的真情打动,道,“好小伙子,不会一辈子没孩子的,放心吧。你们都出去吧,我和我孙女两个就够了,人多容易误事。”
何家父子只好又悻悻的出去了,他们因为着急,已经顾不得问为什么不能留下孩子了,我却很好奇,对着奶奶问了出来。奶奶叹了口气,“按说,这种事不能跟你这个小姑娘说的,不过你既然跟着来了,还是告诉你吧。”
原来,王妮当年离开家以后,往后山走,遇到的那个什么大哥,其实是黄大仙变的!民间传说里,时常有黄大仙幻化成男子吸取女人精元的故事,而王妮,就遇到了这么一个。黄大仙的原型就是黄鼠狼,只要活得时间够长,尤其是在山间吸取到日月精华的黄鼠狼,很容易就会修炼成黄大仙。奶奶猜测,王妮遇到了黄大仙以后,被黄大仙带回了自己的洞府,养了八九年,吸取了王妮八九年的精元,才会导致王妮现在的智商只停留在十几岁,什么事都迷迷糊糊的。而这个黄大仙显然还算善良,并没有完全吸光王妮的精元,反而还渡了一些自己的精元给王妮,才会让王妮出落得这么漂亮美艳,也正是因为这股子魅惑的力量,何国庆才会对王妮爱得死去活来。
“他们怎么渡精元啊?”我傻乎乎的问道。
奶奶顿了顿,“就是阴阳调和,男女交媾。”
我脸上一红,蓦地想起奶奶说的这孩子留不得的事,“难道……”
奶奶点了点头,“王妮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何家那小子的,是黄大仙的种,这个孽种快成形了,已经开始控制王妮的口味了,黄鼠狼爱吃鸡,所以王妮现在总是想吃生鸡。再不除掉,就要出事。你快出去找个药房,买一些红花回来。”
我很快的买了些红花回来,奶奶吩咐何国庆把那些红花煮了水,趁着王妮还在沉睡,都灌进了她的嘴里。不过一个小时,王妮的下身就开始淌血,我没见过这阵势,吓得不敢伸手,奶奶却沉着的拿着盆,用热水不断的替王妮擦洗着。
“八个月了,这跟生娃娃也没什么区别了。弄不好的话,王妮会有危险的。”奶奶将王妮的两条大腿分开,真的像接生一样。
我有些害怕的说道,“那为什么不送王妮姐去医院啊?”
奶奶苦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随着血越流越多,王妮的额上渗出冷汗,嗓子里也冒出了痛苦的呻吟,连身子也开始扭动,奶奶让我按住她不让她动。不能动以后,她却叫得越来越惨,以至于何国庆在外面都着急的问出了什么事。奶奶没有理会他,又过了十多分钟,王妮的肚子渐渐瘪了下去,而奶奶的手上多了一个婴儿!
与其说是婴儿,不如说是怪物!那婴儿头脸都是黄鼠狼的模样,却长着人类的四肢,身上还有黄黄的细毛,看起来不人不鬼,瘆人至极。我吓得捂住嘴,差点叫出声来。
奶奶举着那怪婴道,“就是这个东西,除了以后,王妮就可以慢慢恢复啦。”就在这个时候,那怪物突然睁开眼睛,龇开尖嘴,对着奶奶的手就是一口。奶奶痛苦的哼了一声,对着那怪物的头就是一拧,那怪物虽然凶悍,总还是太稚嫩,被奶奶一拧致命,不服气的歪了脖子闭上了眼。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血腥,我还没有看清楚,就已经过去了,我扑到奶奶身边,“奶奶,你怎么样?”
奶奶笑了笑,“不碍事。只是没想到它这么顽强,不足月引产下来还能有一口怨气撑着它睁开眼,也算不枉来到世间一趟。快把这东西包起来吧,给何家父子看到就不得了了,王妮的后半辈子就没有着落了。”
奶奶虽然说没有什么,但是手上毕竟受伤了,我只好忍着恶心和恐惧,接过奶奶手里的红布,把那怪物包了起来,塞进了布包里,准备回去处理。而奶奶则是给王妮清淤血除衣胞,全部都清理好以后,才把何家父子又喊了进来。
而此时,王妮也悠悠的醒了过来,她的眼神没有了刚开始的困顿和疑惑,变得清澈无比,她的记忆停留在九年前,只认出了奶奶和我。奶奶委婉的把她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她伤心的哭了。
何国庆想要上前搂她,她却非常抗拒的拒绝了。何国庆求助的看向了现在王妮唯一信任的奶奶,奶奶便对王妮说道,“妮儿,你生了一场病,有些失忆了,这是你的丈夫,那是你的公公,他们对你都很好,都是你的家人。”
王妮将信将疑,但是对何国庆总还是有些熟悉,再加上何国庆对她实在是周到,渐渐地也就温存起来。看着这小两口恩恩爱爱,我们全都退出了房间。
何从宝因为丢掉了孙子,脸拉得像个苦瓜,奶奶安慰道,“你的儿子媳妇都年轻着呢,丢了这个孩子,将来还有很多机会再生,而且你儿子的面相,是个有大福的人,你不必愁。”
何从宝听了这话,才稍微开怀了些,总归是大户人家,规矩很懂的,便递了个红包,“我们也是经人介绍才请了罗老太太,虽说没了孙子,我这媳妇总算是救了回来,我看她现在说话都变得明白了,罗老太太果然是有本事的人,这个红包,还请收下。”
奶奶笑了笑,收了红包。何从宝因为要留下帮忙照顾儿媳,我和奶奶便自己出门搭车回老家。路上,奶奶把红包递给了我,我一掂量,沉甸甸的,分量不少,打开一数,居然有一万块!这可是这个小城市很多刚毕业的小青年一个月工资的四五倍了!
“哇!这么多钱!”
奶奶勉强笑了笑,“干这行,是要损阴翳的,有时候还会泄露天机,所以事主一般都要给红包补偿的,这点钱,也不算什么。就像这次,咱们无形中就残杀了一条生命,虽然是个怪胎,总也是一条命。那边正好有个市场,去买些活物放生吧。”
我在菜市场里买了两条鲤鱼和一只老鳖,因为附近没有水塘,便提着等到回到老家再放,因为一直也没有吃上饭,就在路边摊上买了两个鸡蛋饼,和奶奶一人一个吃了。
等车的时候,看着熟悉的车站,我有些想家了,奶奶猜出了我的心思,便道,“你要是想你妈了,就给她打个电话,要不她也担心你。”
于是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说自己的工作稳定下来了,她在电话里很是高兴。如此,我也放心多了。
到了老家,我和奶奶便到了一处水塘,把那两条鱼一只鳖放到了水里,奶奶双手合十,虔诚的念道,“六道一切,有缘众生,但念佛者,俱得往生。”
从奶奶的嘴里念出这些佛家法号,我有些惊讶,不过觉得这几句话十分的慈悲,便也跟着念了,念完之后,果然觉得身心一轻。奶奶也趁机就在此处用罗盘找了一处所在,我们把王妮生出来的怪婴埋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我有些疲惫,想立刻回家好好歇一会,奶奶却在原地坐了下来,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册子,“你给那小东西念念,好让它下辈子挑个好人家投胎。”
我接过一看,是地藏经,便认真的念了几遍。直到这一切都做完,我才和奶奶一起回到家中。天色渐晚,以往每到这个时候,奶奶都会忙活在厨房里,询问着我的口味,给我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可是今天自从何家出来以后,奶奶就有些蔫蔫的,这会子居然直接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歇息了。
我以为奶奶不过是年纪大了,去城里折腾了一天,大概是是累了。想到自己已经长成大人了,回到老家,居然还是要奶奶像小时候一样照顾自己,实在太不应该,就自己去厨房里拾掇出两碗肉丝面,送了一碗到床前,对着奶奶轻声喊道,“奶奶,吃点面条啦。”
奶奶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就又昏睡过去了,我对着灯光一看,只见奶奶那只被小怪物咬伤的手,已经肿的比胳膊还高,而且伤口处全部黑了,那黑色蔓延到手腕处,看起来诡异之极!
我心里大惊,不好,那小怪物的牙有毒!
我扶起奶奶,让她靠在两个枕头上,轻轻的拍着她的脸颊,“奶奶,奶奶……”
许久,奶奶都没有反应,这下我真的急了,想到奶奶以前跟我说过,绿豆有清热败毒的功效,连忙去煮了一锅绿豆汤灌了半碗到奶奶嘴里,奶奶咽下绿豆汤之后,虽然还是虚弱,但总算醒了过来,声如细蚊的跟我说道,“薇薇啊,奶奶被那怪婴咬了一口,本以为没事,没料到那怪婴牙上居然有毒,只怕命不久矣。你等奶奶断气后再通知你爸妈回来给我办后事。你妈嘴硬,不过心肠很好,你回去听她的话,要懂事。米缸底有一个存折,上面有五万块钱,是我这十多年攒的,你交给你爸,还有几本破书,留给你。”
我听着奶奶的意思,竟然是开始交代后事了,不由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奶奶,你不会有事的,我背你去医院。”说着,我就开始把奶奶往背上扒拉。
奶奶连连阻止,“薇薇,听话!把奶奶放下来,让奶奶安安静静躺一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得,医院治不了奶奶的命。”
我忍着眼泪把奶奶放下,“奶奶,您有办法救王妮姐,难道没有办法救自己吗?”
“小丫头,没听过医者不自医这句话吗?”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
奶奶愣了愣,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人来了,去开门吧。”
农村家家户户住得近,串门是时常有的事,我不明白奶奶为什么会叹气,不过奶奶现在危险得很,我一个人守着她,确实有些害怕,多个人总算多个帮手,我便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老头子,看年纪只怕比奶奶还要苍老十多岁,脸上沟沟壑壑写满沧桑,满头头发也全部白了,穿着一身干净的蓝布中山装,背有些驼,背着一双手走了进来。他也不知道客气,径直的走到了奶奶的床头,拿起奶奶的手一看,脸色也有些难看。
“阿芝,你怎么招上了这个脏东西?”
奶奶的大名叫吴阿芝,而我爷爷姓罗,活了这么大年纪,大家都喊奶奶罗老太太,渐渐的都没人记得她的本名了,看来这个老头和奶奶是旧识。
奶奶把头往里一撇,没好气的呵斥道,“回去回去,我这里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我听得云里雾里。
那老头子嘿嘿笑了两声,“怎么没有呢?这不是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小丫头吗?”说完,他把眼睛在我身上溜了两圈,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我心里打了个寒噤,这老头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看奶奶对他的态度,应该不是什么好人。我防备起来,慢慢的把身子挪到床头,那里有个针线篓子,里面有一把剪刀。
我悄悄地将剪刀攥到手里,心里默默算计,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那老头子年事已高,若是拉扯起来,倒不见得会吃亏,更何况我手里还有武器。
“老头我和你奶奶认识的时候,你爷爷都不知道在哪呢,你爹见我都尊敬的喊一声叔,怎么,小丫头你倒要和老头我较量较量?”那老头背对着我和奶奶说话,后脑勺上却像长了眼睛似的。
我一惊,举起剪刀对着他怒道,“我不管你什么时候认识我奶奶的,你要是现在想对我奶奶不利,我不会放过你的。”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傻丫头,我要是真想把你奶奶怎么样,就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还用得着亲自动手吗?你也知道,她中了毒,活不上多久啦。”
看着这老头摇头晃脑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忽然福至心灵,嘴巴也甜了起来,“老爷爷,您有法子救我奶奶吗?”
那老头见我喊了他一声老爷爷,语气也尊重起来,面目便和蔼多了,“法子倒是有……”
“您和奶奶既然是几十年的老友,总不能看着老朋友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呀!”一说到死,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老头从腰间摸出一个旱烟袋,点燃抽了一口,眯着眼睛道,“老头我也没说见死不救啊。只是……”
一直安安静静躺着的奶奶听了老头这话,突然坐起身子来,厉声喝道,“吕老头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绝不可能,我吴阿芝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换自己一条贱命苟活于世,趁我翻脸之前你快回去吧。”
说完,奶奶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方才我只顾着和这个老头子说话,却忽略了奶奶,这时候一看,立刻就吓住了,奶奶的脸色已经变作灰白,嘴唇更是乌青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她刚才为了坐起来说话,使完了浑身的力气,吐了一口黑血之后,便两眼一闭,再也喊不醒了。
“奶奶,你不要死啊!”我跪在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想到奶奶唯一的希望就在那个不请自来的老头身上,我又转到老头的膝头,“老爷爷,求求你救救我奶奶吧。”
老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你奶奶中的是黄大仙的毒,要解这毒,费老大的事儿了,我这把老骨头可也经不起这种折腾了……”
说着,老头狡黠的看了我一眼。
我抹着眼泪对老头磕了个头,“老爷爷,只要能救我奶奶的命,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真的?”
我坚定的点了点头。
这老头一看就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他跟我奶奶有交情,自然不愿意得罪我奶奶,显然他要我做的事是我奶奶所不齿的,此时我为了救奶奶答应了他,等到奶奶醒来一定会追究他。所以他要我自己心甘情愿的答应,这样奶奶也不能说他什么了。
老头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就是早些年小诊所里大夫开药的时候包药的那种袖珍牛皮纸袋,这玩意现在在城市已经看不到了。他把纸包递给了我,“喏,把里面的东西喂阿芝吃了,她今晚就没事了。”
我慌不择医连忙把纸包里的丸药喂给奶奶吃了,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今晚没事了……那今晚以后呢?”
老头笑眯眯的拍了拍我的头,“小丫头,爷爷教你个为人处世的经验,万事都要留一手。我今晚就把你奶奶治好了,明儿你要是反悔了,那爷爷找谁去?这颗药丸相当于我给你的定金,保你奶奶今晚平安无事。今夜,你随爷爷去把爷爷的事办了,明天就给你奶奶把毒清了。”
我心里深恨老头老奸巨猾,可是看他这样反而也放了些心,这老头应该是真的有办法救奶奶。
直等到奶奶脸上的灰白色渐渐退下去泛了些红润,我才忧心忡忡的在老头的催促下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老爷爷,你要我做什么事啊?一晚上能做好吗?要是一晚上做不完,你不会不管我奶奶了吧?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你的事做好的!”
乡村的夜总归是要比城市要静谧的,才九点多,就已经鲜有灯光了,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老头的步伐,渐渐的竟然跟不上他,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想这老头虽然看起来又老又衰,没想到这么矫健。
老头脸不红气不喘,走在前面跟我说他姓吕,叫吕三尸,五十多年前就认识我奶奶了。而他也跟我说了一段连我爸都不知道的奶奶的历史。(为了方便表述,下面直接用奶奶的闺名阿芝来说这段历史。)
原来阿芝是关东人,娘家更是当年关东有名的大地主家,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阿芝在十五岁之前,都是过着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从不知道饥饿贫穷是什么。直到新中国解放,土地革命开始了,所有的地主都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阿芝的娘家更是被当成了头号靶子。
没收家产以后,阿芝的父亲和哥哥被抓进了牢房,母亲不堪受辱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几个姐姐要么就已经嫁人要么就已经找好了婆家,只有阿芝一个人没有着落,成了孤魂野鬼一样的可怜人。
昔日的地主小姐沦落到了街头,有人唏嘘不已,当然也有人落井下石,更有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见阿芝年轻貌美打上了歪主意,阿芝就在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里靠着乞讨熬了小半年,终于有一天饿晕在街头。
阿芝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烧得热乎乎的大炕上,要知道当时时值寒冬腊月,关东的天气更是冰天雪地,能躺在这样的火炕上面,简直是阿芝多日来连做梦也要梦到的。可是是什么人救回自己的呢?会不会又是街上的登徒浪荡子?阿芝有些担心,因为最近总有些二流子看她衣衫单薄,跟她说只要她愿意跟着一起回家,就给热馒头和热坑头。这么一想,阿芝非常警惕的捂住了胸口,这是一个少女本能的反应。
没想到从门外走进来的却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婆,阿芝一看,终于放下了心,也放下了捂住胸口的手。这来太婆告诉阿芝,自己是个旗人,当年从关外当年刚入关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也是在街上乞讨,阿芝的娘曾经无私的帮助过她,现在见到吴家落寞,幼女受辱,忍不住帮上一把。阿芝十分感动,要知道沾上地主成分是个多么严重的事儿,连自家的亲戚朋友都对阿芝躲避不及,没想到竟是一个老太婆对她伸出援助之手。
跟着这老太婆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阿芝非常满足,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件奇怪事儿。
老太婆孤寡一人,家里很是简陋,也只得一张火炕,阿芝每晚就跟老太婆挤在一起睡觉,起初还没什么,后来有一天晚上因为多喝了两口水,半夜阿芝便想下床溺尿,刚睁开眼,就听见了老太婆跟人对话的声音。阿芝以为是有什么街坊邻居过来了,怕被人发现老太婆收留自己会连累老太婆,便把头缩进了被窝,没想到老太婆和那来人的对话一谈上就停不下来,阿芝实在憋得厉害,便偷偷掀开被角往外一看,这一看差点吓破了阿芝的胆!
哪里有什么来客!老太婆的脖子上骑着一个个头只有三四岁女童大小的皱皮老妪,头上还扎着两个诡异的朝天辫,穿着一身花棉袄,脚上蹬着一双绿底红花鞋,调皮的在老太婆的胸前晃荡着,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鬼,而老太婆就是和这个鬼在对话!
阿芝尖叫一声,直接晕厥过去。
等她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老太婆满脸关怀的坐在她的床头。阿芝警惕的朝她的脖子看了看,日光之下,来头的脖子空空如也,并没有昨夜的那个诡异老妪了。老太婆知道瞒不住了,便告诉阿芝,自己是关外的萨满巫师,关内俗称跳大神的,昨晚她脖子上的矮个老妪,是她多年修炼用毕生灵力请来的鬼仙。
“鬼仙?”阿芝又怕又好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老太婆告诉她,鬼仙就是一种半鬼半仙的灵体存在,多由当地知识渊博德高望重的老人死后变化而来,大多十分善良,不但不会害人还会帮助人。只有法力高强的萨满巫师才能请来鬼仙。鬼仙前知过去,后算未来,还懂得很多奇怪的救人的法子,脖子上带着鬼仙的萨满巫师,基本上可以在老百姓中间所向披靡,算命驱妖除祟治病无一不晓。所有人都以为是巫师的能耐,殊不知这一切都是鬼仙暗中帮忙。
阿芝得知那骑在老太婆脖子上的“鬼”其实是半仙一样的东西,虽然还有些害怕,总也算在心里慢慢接受了。想想大街上那些嘲笑侮辱自己的人,还不如鬼呢!如此把心一横,时间久了,不止不害怕了,每晚还要和那鬼仙唠嗑上几句。
一老一少一鬼在一起相处的甚是融洽。
可是世界上的事总是没有那么称心如意的,好人受到的磨难尤其更多。土地改革夺走了阿芝曾经拥有的令人羡慕一切,土地改革还没有结束,又一波风潮铺天盖地的席卷下来----打击封建迷信。
很快的,老太婆跳过大神的事情就被街坊邻居揭发出来,老太婆被拉到街上游街、扔鸡蛋、贴大字报。老太婆受不了屈辱,和阿芝的娘一样,在一个夜晚,她吊死了自己。不知道那年代的自杀方式是不是有限,女人们自杀基本上都是选择上吊,而吊死的人死相尤其恐怖,眼球爆出、舌头长吐、脸色铁青。阿芝连续看到两个对自己极好的长辈吊死,也是心灰意冷,收拾了包裹南下,再也不想留在那个伤心地了。
而她带走的,有老太婆枕头底下的二十块钱,几本小册子,还有那个鬼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