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早就过去,老单身干部们还是那样,和任何一年的任何一天一样,工作,生活,思念,奉献。
元宵节时,地方是红红火火的,部队周围也能听到彻夜不眠的烟火声。但部队就是部队,准时九点熄灯睡觉,按点起床站岗放哨。
正月十六,晚上九点多,我在办公室里加班写东西。突然肚子便咕噜咕噜响了起来。都怪我,非要紧跟潮流,非想瘦成一道闪电亮瞎别人的双眼,非得晚上汤饭不沾,现在饿的抓心挠肝也丝毫没有办法,办公室里是绝然没有一点儿零食的。
如果现在能有一碗元宵,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呀!
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美妙。
赵哥给我打电话了,意思简单明了,让我现在就下楼去单身干部宿舍吃元宵。
我马上又想,如果现在能有一百万,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呀!
但这次并不灵验,我并没有等到任何一个哥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下楼到单身干部宿舍分钱。
看来不是我多想了,就是我确实已经饿迷糊了。刻不容缓,我以追风少年的身姿轻盈盈地飘下了楼。
刚进楼道,一股香气已经弥漫开来,这是任何一名老单身干部都经不起的诱惑。
主场地是设在2号宿舍的。单身干部宿舍其实并不大,严格来说是很小。两张单人床,两个衣柜,一张书桌,这些东西堆集在不足十平米的房间,给人极大的压抑感。
屋内仅有的空间里,摆放着一台电磁炉,电磁炉上的铁锅里,水已经沸腾了,就像我期待元宵时沸腾的心一样。
不过,用电磁炉好吗?不算是违禁电器吗?
在这些老单身干部里,我是岁数最小的。于是,我干什么都有些瞻前顾后,担惊受怕。
“没事儿啊,把门关上。九点都熄灯了,小电磁炉这点功率,电线经得住。再说,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赵哥毕竟是“哥”字辈的,考虑问题还是比较周全。
元宵已经在锅里了,我就那么一直蹲在锅边儿上盯着,赵哥则拿着小汤匙不停地在锅里搅拌。一看这架势,赵哥必定是个厨艺高手,至少煮个方便面是没有问题的。
“小璞呀,多学学做饭,以后回家多给媳妇儿孩子做做饭。”赵哥又给我上了一课。
我脑子里立即开始疯狂思念媳妇孩子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只见李哥手端着纸杯,笑容满面地进来了。
“黑芝麻馅儿的。”
李哥就那么瞟了一眼,就胸有成竹地说出这么一句。
都说闻香识女人,李哥则是闻香识元宵呀。
“李哥厉害呀,这都能闻出来了。”
“没招啊,鼻子好使。”
“你可别扯了,包装袋在地上摆着呢,早就看见了吧。”
李哥被赵哥拆穿小伎俩之后,嘿嘿笑了两声,就端坐在床上了。哎,这帮岁数稍大一些的同志,还是比较狡猾和精明的。
“你一会儿咋吃?空手来的?”李哥突然提醒了我。
也是,到谁家吃饭也不能空手去呀。大意了,我是应该去买点饮料呢,还是搬点儿水果呢?天都这般时候了,去哪儿弄东西呢?算了,都是老熟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我这儿有筷子。”赵哥给我拿了筷子。
“我屋里有纸杯,给你拿一个。”李哥去去就来,给我拿了纸杯。
此时我才明白,所谓的空手,是我并不能用手去锅里拿元宵吃吧。
“熟了,快叫大个儿。”赵哥用汤匙在锅里搅了最后一遍,这才关了电磁炉。
大个儿也是老单身干部,之所以叫他大个儿,自然个子是不会低的。还是打个比方吧,江南有一米八,我比江南高,波哥比我高,赵哥比波哥高,大个儿比赵哥还要高。
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东北的爷们儿个个都是高人!
大个儿就那样趿拉着拖鞋,端着硕大的玻璃杯,低着头就进了屋。这单身干部宿舍的小门,他不低头是肯定进不来的。
也没有任何客气,也没有客套话,我们就这样美美地吃了起来。元宵大多都露了馅儿,并不是赵哥手艺不行,的确是条件有限,火候分寸实在难以掌控。即使元宵并不饱满,但我们吃的还是热火朝天。
大个儿吃了几个就要走,赵哥立即就把他叫住了。
“就你这体型才吃这几个?多吃点儿再走,锅底还有不少呢。”
“我还寻思没了呢!”
“着啥急?也不用你刷锅。”
“就是,多吃点儿。哎,为啥有的叫元宵,有的叫汤圆,有啥不一样?”
“我觉得应该叫汤圆,你看啊,锅里有汤吧,这东西是圆的吧,就叫汤圆。”
“胡扯,北方叫元宵,南方叫汤圆。”
“就是,元宵是包馅儿的,汤圆是用米粉晃出来的。”
“啥叫晃出来的?你去过南方没有?”
“开玩笑,我去年带老人孩子去西安旅游,多好。”
“拉倒吧,西安能算南方?”
“我媳妇儿家是重庆的,他们是叫汤圆,咋做的我还真不知道。”
“以后转业有机会去重庆玩儿。”
“必须的,带老人孩子出去转转,见见世面。”
总之吧,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之中流露出对亲人的思念,思念之中有对未来的期待,期待之中,我们就吃完了元宵。
没有祝福,没有干杯,就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元宵,最后来了一段平平淡淡的话。
“十五没时间吃,咱们十六补上了。也行,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咱们也算小团圆一下。”
在我们都想家的时候,还好有一帮兄弟聚在一起分享快乐,分担忧愁。
我想,这也许就是战友情更深的原因吧。
在高级的酒楼里,一群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推杯换盏。
在同学的聚会上,开豪车的永远都喜欢去接送别人。
在公司的年会上,给领导的敬酒词让人想断了肝肠。
而在军营呢?
我分手之后,那家伙怎么陪我抽了那么多烟?
我对象来队时,那家伙从哪儿倒腾来那么多新鲜水果?
我五公里跑不动时,那家伙用背包绳怎么把我拽到终点?
我那晚睡过头了,那家伙为什么悄悄替我站了那么长时间的岗?
我那一年复员回家,那家伙凭什么抱着我比我哭的还要惨?
……
也许吧,我并不太羡慕开豪车吃大餐,时时处处都得加着小心。只有在军营,一群人没心没肺地嬉笑打闹,时时处处都见情深。
当然,肯定有人说,你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我并不太喜欢吃葡萄,相比这下,我更想吃一纸杯的元宵。
我甚至觉得,战友情,是绝对可以排在亲情、爱情之后的第三种伟大情怀。
也许多年之后,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是否能够再相见也是遥不可及的神话。转业或复员之后的生活,或是完美,或是伤悲,但战友之情,却可以终身难忘,一生相随。
就像那一锅滚烫的元宵,干干净净,暖人心胸,流出的馅儿,那也是一片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