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勤这个代号,不是这位住在地下通道的老人的真名。而是来自我清晨的一次臆想。
当冬日的阳光透过老乡鸡的橱窗,撒进我的早餐时,那个老人就坐在我不远处,地下通道的入口。
他没有帽子,蓬乱的白发就像一丛落满晨霜的杂草,从地下通道的阴影悄悄探进阳光里,一双干枯的手上鼓着青黑色的血管,紧紧抱着把同样枯败的二胡。
铜陵的地下通道,建造的有些匆忙。虽然处在市中心繁华区,但细节常常被人诟病。比如糟糕的通风和排水,造成的湿冷环境。
老勤可能因此罹患风湿。此刻他艰难的活动着细瘦枯槁的双臂,但每次面色苍白的努力,都无法举过头顶。
无法举过头顶的双臂,让我想起日本大名鼎鼎的恐怖宅男宫崎勤。那个因为从小身体残疾,手臂无法举过头顶,最终心理扭曲成为食人恶魔的变态,想来也总是在早起时做着和老勤一样的尝试。
但好在,老勤选择了用音乐面对自己残缺的命运,而不是吃人。由其当他拉响那把和他一样苍老的二胡时,我更加庆幸他的选择。
那是首不知名却很适合静心聆听的曲子。在周末早晨的静谧中,悠扬的像是飘在阳光的羽毛。或许是因为病痛,他拉得断断续续,可依旧有如此的魔力。
一个早起买菜的老妇人,从地下通道的另一头走过来。她向老秦近了几步,脚步踌躇显得有些犹豫。老勤不动声色地向后让了让,那老妇人便趁此机会,飞快地凑上前,将一枚硬币丢进了老勤脚边发黑的破棉被,之后便闪身离去,这过程快得如同一次惊险的火中取栗。
我听见一声微弱且空旷的金属撞击声,才发现他缺少的那件至关重要的谋生工具。
那是只白瓷缸,只有巴掌大小,纤尘不染的表面被油光发亮的黑灰色棉絮包裹着,愈发显出主人对它的珍惜。
它的表面似乎还有些淡淡的红色字迹,我眯着眼,极力观瞧。几分钟后,才勉强看出最大的那四个字“劳动模范”。
之所以格外在意这瓷缸,完全是因为我心里某些卑劣的猜想。
我见过的许多乞讨者,手中都有件功能类似的容器。他们会把许多硬币,甚至一些面值稍大的纸币事先放进容器中,然后递到我面前,就像试图用别人的善意,刺激我麻木的灵魂,让我顺从做出些回应,哪怕仅是伪善。
他们的行为,总让我诞生出某种幻想。深夜里,这些乞讨者褪去他们衣衫褴褛的外皮,披上人们的善意,瞬间跳入另一个世界,享受起他们那让我既厌恶又嫉妒的华丽生活。
我走近老勤后发现,他没能掌握这种狡猾。那在他的世界里卓然出尘的白瓷缸中,只有一枚五毛的硬币,在地下通道昏暗的壁灯下,闪着黄澄澄的光。
我在他身前站了半首曲子的时间,便离开了。走时,我自然而然的将口袋里的硬币,叮叮当当的全投进那只白瓷缸。以他不通行规的做派,果然连声“感谢打赏”都没有。
我再次见到老勤是两小时前。在我回家的途中,路过老乡鸡后门那条逼仄的小巷,无意间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白苍苍的脑袋从一个垃圾桶里艰难的抽离出来。那双奏出美妙旋律的枯手上捧着个泡沫饭盒。
我转过头,让自己无视那白色饭盒上刺眼的污迹。当我走进专注于天空与前方的人群,绕过楼宇的一缕阳光,又让我无法抑制的想起那段如羽毛般迎光飘舞的曲子。
老勤或许亦如演奏时那样,正无喜无悲地品尝着他丰盛的残羹冷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