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雨如归

1

季江峰的剑很快，时而刚毅，时而阴柔。如电，似风。

手起间，残手断臂，一片哀嚎。他的身形虚无缥缈，白色衣袂飘飘，并未沾染半点血迹。

妙嫣的剑，柔美中带着阳刚，裹挟着凌厉，在刺倒最后一名黑衣人后。

两人对望一眼，向远处遁去。

季江峰与妙嫣从长生剑出逃，已两月有余。

长生剑与明月刀，两大门派派出的顶尖高手陆续铩羽而归。

二人形同夫妻，一路向西杀戮、逃亡，江湖一片血雨腥风。

江湖上能人异士，纷纷施展手段，妄图生擒二人。

众豪强死伤惨重，追踪、厮杀三天三夜后，终将二人围困于独山之巅，季江峰与妙嫣这对儿苦命鸳鸯已到了生死边缘。

密林深处，两人的身心彻底融合在一起，也生出无限悲凉。

也许这一夜后，两人便从这个世上消失。

“峰哥，是我拖累了你，”妙嫣小鸟依人般耳语季江峰，“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活下去。”

“嫣妹，别犯傻。你死了，我一定不会独活。”季江峰颓然倚靠在石壁上，紧紧搂着臂弯里的妙嫣。

拼杀得太久，他身体早已没有疼痛之感，每一片肌肉仅剩麻木。

两月前，季江峰以结婚为由，骗取明月刀掌门之女诸葛云信任，谋得诸葛世家传家宝《明月刀谱》。

他苦练之下，有所小成。但最后几招，无论如何无法突破。

诸葛云问其索要刀谱，争执间，被季江峰刺穿胸膛，含恨而亡。

大错铸成，季江峰已无路可退。

2

独山之上，妙嫣蜷缩在季江峰臂弯里，两人谈起幼时的天真、快乐，相互慰籍。

绿水河畔，五岁的季江峰在绿荫下练剑，救起一女婴，女婴腋下有一片梅花胎记。季家终有女，掌门父亲大人甚是欣喜。

为她起名，妙嫣。妙嫣二字，乃有禅宗深意，妙哉！

打小她就像跟屁虫一样，紧随季江峰其后，与他形影不离。

他们是玩伴、是好友，是兄妹、是哥们儿。他们在一起练剑、嬉戏、玩耍。

孩提时的友情，年少时的青春，肆意生长，爱情之花绽放。

在一片花丛中，妙嫣在前面跑，季江峰在后面追，两人的幸福犹如这山花般烂漫。

她爱季江峰，胜过爱自己。

季江峰爱她吗，也许爱。

只是那时，他的爱并不纯粹罢了。

3

清晨，妙嫣嗅到烤肉的香气从身侧传来，她缓缓睁开带有露珠的双眸。

季江峰正把一只野兔架在火上烤，妙颜突然从后面捂住他的双眼。

“呵呵，嫣儿，别闹了。”季江峰的脸上满是灰垢。

妙嫣捧着季江峰的脸，“峰哥，看你脸脏的。”她用衣襟帮他擦拭。

“嫣儿，我感到他们越来越近了，吃完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季江峰话音未落，突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走得了吗？束手就擒吧！”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弓箭铺天盖地，瞬间向二人笼罩过来。

“快走！”季江峰拿起剑，拉起妙嫣狂奔，二人冲破箭雨来到山下。

山下里三层，外三层，聚拢着众多武林人士。季江峰与妙嫣向一处防守薄弱处左冲右突，刀光剑影闪过之处，武林豪强像割麦子一般，大片大片倒地。

又一阵诸葛弓弩齐发过处，妙嫣的右臂被擦破皮，鲜血淋漓。

“峰哥，快走！别管我！”妙嫣在昏迷前，发出微弱的声音。

季江峰背起妙嫣，奋力拼杀，左臂、右腿上显出两道血口，白色衣襟上沾染累累血痕。

对方尽管人多，但架不住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季江峰身负重伤咬牙冲了出来，背后尸横遍野。

4

远遁二十里地，一间茅草屋内。

床榻上，季江峰帮妙嫣吸毒。但无论如何排毒，妙嫣仍昏迷不醒。

必须尽快救妙嫣，否则就来不及了。

季江峰绝望地冲出屋外。

一阵阵诸葛神弩齐发，他左右格挡，腾挪跳跃间冲入敌阵中，大片人头落地。

两大门派高手及武林豪强仍在缩小包围圈。

“大哥，快跟我回去吧！”一个声音喊道。

“你走吧！”季江峰冷眼盯着三弟，”偷学武功秘籍，错手杀死诸葛云，你觉得明月刀会放过我吗？”

“但你必须面对，你能逃到什么时候？”

“不用你来教训我！”

“大哥，妙嫣中毒了！”三弟声嘶力竭，跪地说道：“她也是我的妹妹呀！你为她想想，你若跟我回去，我保证她安然无恙。”

季江峰没得选，却有了另外一种选择：抛弃妙嫣，独自杀出重围。

他确实做到了。他留下一息尚存的妙嫣。

此时的季江峰，在自身安危上，想到的却是自己。

爱情与他的命、自由比起来，前者可以舍弃。

5

他像一条狗，隐姓埋名，流落江湖。

明月刀的通缉与追杀，从来都没停止过。

他漂泊在江湖，凶险如影随形。

他曾想过回去负荆请罪，听候发落，可回去也许九死一生，也许失去自由。

他退缩了，不敢承担，为了生命和自由，他舍弃了名誉、地位和爱情。

内心的孤独，衍生出无尽的思念。

季江峰在微醉后，舞剑排解心中愁苦。

剑法的奥妙在于灵活运用，“无情剑法”无情却有情。

行云流水间，剑法缠绵悱恻又透彻心扉，像在跳舞。

他所思念的妙嫣，确实被长生剑搭救。

她没有怪他，在自己中毒时的抛弃，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季江峰。

她来到少林寺山门外，两个小沙弥拦住妙嫣说，少林乃佛门重地，女子不得入内。

她跪在山门外，希望见到方丈大师。

她用意志强迫自己一定要坚持。

时间的沙漏飞速流逝，三天滴水未进的她，昏迷在石阶上。

两个小沙弥飞奔而来，把她搀扶进寺院，其后紧跟着方丈空寂。

自此，妙嫣在寺院疗养，她整日郁郁寡欢，反复请求方丈为她主持公道，救出季江峰。

妙嫣每次见到空寂，都向他诉说自己身世孤苦，只有这一个哥哥陪伴她，是她这世上最亲的人，说到动情处泪流满面。

空寂为之动容。

她又聊起当日她顺江而下，在绿水河畔被季江峰救起。

说到此，空寂内心掀起滔天巨浪。

“阿弥陀佛，天意啊！天意难违！”空寂默默念叨。

空寂召集四方豪杰，发起武林大会，江湖各大门派闻风响应。

6

两月之后，各大门派武林豪杰，齐聚少室山下。

少室山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主持人朗声开讲：

今日之武林血雨腥风，只为一个“情”字，还有一个“理”字。

今日以比武论英雄，分胜负，了却一段江湖恩怨。

长生剑与明月刀两大家族各派出一名高手，与季江峰比武，如若季江峰败给任何一个人，都必须回去听候发落。如若季江峰胜出，可带妙嫣自行离开。

明月刀派出内门弟子“追魂刀”，此人的刀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从未有过败绩。三招追魂刀法，更是出神入化。

但季江峰得掌门父亲真传。长生剑，意念间，一念生，一念死。

场中的季江峰，英姿飒爽，器宇轩昂。

他身影一闪而过，剑，无处不在，撒过层层剑花。

“追魂刀”脚下退了半步，高下立判，寒光闪闪的剑抵在他的胸口。

武林豪杰纷纷窃窃私语，“好快的剑”，“季江峰像在耍剑舞？”

确实是剑舞。

第一场，季江峰胜。

长生剑掌门季天罡跃身上台道：从今往后，你我父子二人，恩断义绝。你不要手下留情，出招吧。

现场武林豪强与吃瓜群众，听得此话，唏嘘不已。

“父亲，我......”季江峰话音未落，季天罡的剑已逼近他的喉咙。

季江峰一个侧身，躲过致命一击。反手拔剑，向对方下盘扫去。

季天罡一个腾起，躲过一剑，劈头斜刺向季江峰左肩。

季江峰脚下向右飘忽过去，剑锋直逼季天罡左腋下。

季天罡抬剑格挡。

三招过后，季江峰的剑飘忽中，直抵对方咽喉。

季江峰再胜。

各大门派看得目瞪口呆。

季江峰胜出，他终于可以带着妙嫣远走高飞了。

江湖人士无不喝彩连连，佩服季江峰的武功实力，还有为了爱情，敢于违背两大门派。

7

季江峰飞身下台，缓步走向妙嫣。

待空寂方丈张口宣布季江峰可以带妙嫣离开时，人群中飞出一个人影，利剑刺向季江峰与妙嫣。

季江峰一个箭步冲向妙嫣身前，季天罡的剑不偏不倚刺进季江峰左胸。

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季天罡的剑。

季江峰口吐鲜血，缓缓倒下。

“孽子！这一剑，是为诸葛家偿还的。该还的，迟早要还！”接着，又用剑砍掉自己的左臂，咬紧钢牙说，“这一剑是我给诸葛家的交待。”

断臂血流如注。

季江峰心疼得昏死过去。

不待众人散去，空寂方丈已将季江峰与妙嫣带入寺中。

季江峰的剑伤很重，这一剑距离心脏只差半寸。

妙嫣日夜守候照料季江峰，半年后，季江峰终够下床走路。

他们临行时，空寂方丈向他们道出埋藏心底多年的心结。

8

十八年前，一个落魄的江湖侠士，无意间救了一位员外家的小姐。员外及小姐无比感激侠士的救命之恩，小姐更仰慕侠士的侠肝义胆，爱上了这位侠士。

但他们的相爱被封建世俗门第观念所不容。无奈之下，侠士便与小姐一走了之。

他们远走他乡，隐居山林。之后，又生出一个女孩。

一家三口尽管过得清贫，却幸福无比。

可惜好景不长，员外带着家奴找到侠士一家，欲带走小姐，侠士当然不同意。缠斗中，一家奴手中的剑无意间刺中了小姐。

小姐带着不舍，撒手人寰。

侠士发誓疯狂报复。

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深夜，他孤身一人手提单刀，血洗员外一家老老少少共计十六人。

仇报了，侠士却久久无法释怀。

他自知罪孽深重，将孩子放置木盆中，顺江漂流，希望有好心人收养。

之后，他出家为僧，遁入空门。

这个侠士，便是空寂大师。

这个女婴便是妙嫣，梅花胎记便是佐证。

清晨的一缕阳光，撒在少室山上。

空寂大师拾阶而上，回首间，用慈祥又深邃的眼眸望了眼山下，又转身继续向上。

一对儿劲装男女，携手行走在山下的羊肠小路。

“峰哥，你爱我吗？”女人问。

“我爱你。”男人深情望向她。

“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我会把每一天当成这世上的最后一天来爱你。”男人紧紧握着她的手。

女人把头靠在男人肩上说。该还的都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