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贤”里,向秀是我最想写的一个人。
曾经以为他就是嵇康身边的小弟,大哥搞行为艺术,每天赤膊打铁,小弟就在旁边拉拉风箱,倒也自得其乐,后来大哥的肉体被司马氏政权给消灭了,小弟见势不妙,就调转风口,赶紧去给新政权拉风箱了,只不过这次有些不得已。
后来才知道,正是这份不得已,才让他成全了自己。
1. 竹林之游
向秀少年时即以文章俊秀闻名乡里,后来研读《庄子》颇有心得,于乡里讲学时为山涛所知。山涛听向秀所讲高妙玄远,见解超凡,如同“已出尘埃而窥绝冥”,二人遂成忘年之交。
向秀好读书,与嵇康、吕安等人友善,但不善喝酒。
嵇康“性绝巧而好锻”,于是经常可以看到二人在嵇康家门前的柳树下打铁自娱,嵇康掌锤,向秀鼓风,二人配合默契且乐在其中,打铁既锻炼了身体,锻造了心性,同时能补贴点家用。除此之外,向秀还经常去吕安家帮他侍弄菜园子,三人可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按理说,发现向秀并接引向秀进入到“竹林文化圈”的人是山涛,可是后来和向秀玩得最好的确是嵇康和吕安,这就是名士之交,所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之类。山涛是竹林中最早出仕那批人,他有位列三公之志,而向秀没有,向秀所想,应该就是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优游岁月,终老竹林吧!
可惜,生活总是看不得自觉幸福的人!
2. 嵇康的不归路
向秀助嵇康打铁时,亲眼见证了钟会被嵇康奚落(此事可读我昨日所发之文),这件事情成了嵇康被杀头的源头。向秀目睹了后来发生的一切,这些事也影响了他以后的人生道路。
大家都知道嵇康之死与钟会有关,却不知吕安之兄吕巽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事情起因于吕巽看上弟媳美色,灌醉吕安的妻子徐琅后,迷奸得逞。徐氏羞愧难当,自缢而亡,吕安将之告到官府,同时也把这事告诉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嵇康,吕巽求嵇康为自己斡旋。
嵇康安抚吕安,为他家的名誉考虑,觉得家丑最好不要外扬。由于嵇康的出面,吕安终于撤诉。谁知吕巽忧心把柄操于人手,遂反诬吕安“挝母”不孝。司马昭于是将吕安下狱。嵇康与吕巽绝交,写《与吕长悌绝交书》。钟会因为与嵇康有隙,利用这机会中伤,于是司马昭斩首嵇康、吕安二人。
洛克说:在生活磨难面前,精神上的坚强和无动于衷是我们抵抗罪恶和人生意外的最好武器。
嵇康的死,不可能让向秀无动于衷,恰恰相反,它让向秀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向秀不会想到自己的人生命盘,会在某一天被骤然改写。从此以后,山林之中再不见嵇中散玉山将颓的身影,草庐之间再不闻嵇中散铿然利落的锻造之音,“竹林七贤”之名从此绝迹人间,风流云散。
对于向秀来说,他的选择并不多,给他做选择的时间也不多了。
有时候人的成长,就是这样行色匆忙!
阮籍选择了出仕,然后把自己浸泡在酒里,一边骂着“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一边驾车专挑崎路而行,然后看到穷途就嚎啕大哭;王戎也选择了出仕,白天上班,晚上算钱,一边做着公务员,一边赚着卖李子钱!
只有山涛,他酒量浅,无法逃遁于醉乡,他不爱钱,在孔方兄的世界里他无法重塑信仰!
3.人活着,总需要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向秀刚开始注释《庄子》的时候,嵇康说:“《庄子》中的玄言妙旨会被注释弄得僵滞,以前也没有一个较好的注,你注不好不如不注。”待到向秀将手稿拿出来给嵇康看,嵇康才知道向注使《庄子》的玄理更加美妙,因此对向秀的才识大为叹服。
嵇康遇害后,向秀迫于强权的压力只能出山。到了洛阳后,受司马昭接见,司马昭问向秀说:“听说你以前有隐居不仕的“箕山之志”,为什么今天却来见我了呢?”秀曰:“像巢父和许由这样狷介的人,并不了解帝尧求贤若渴的用心,所以隐居的生活并不值得羡慕。”
向秀的《庄子注》里对于《逍遥游》有一种解释,即他认为无论是大鹏,还是蜩与学鸠,他们是有分别而无差等的,换言之,每个人只要能够过上让自己的本性得以舒展的生活,那他就是逍遥自在的。
可是,现实告诉向秀,他必须要给新政权一个答复,这个回答既要得体,更要真诚。向秀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隐藏好自己的本性,以七分诚意和三分智慧“狠狠”地捧了一下新政权的“臭脚”。
事实证明,从此后,他保全了这具肉身,在山林和朝野间亦宦亦隐,只是彼时身边不再有山巨源,更不复有嵇中散。
总结:
《红楼梦》里说“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一梦黄粱,一梦南柯,一梦红楼,一个人如果能一直做梦,不知今夕何夕,这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
鲁迅说:“做梦的人是幸福的。”
于山涛而言,和违性做官相比,他更想念的应该还是那个在嵇康身边拉风箱的少年郎。
在嵇康、吕安遇害后,向秀曾经西行经过他们旧日的居所,在日暮时分听到邻人嘹亮悲摧的笛声,追思往昔一起游玩宴乐的情分,怀念嵇康、吕安不受拘束的才情,写下了千古名篇《思旧赋》。
长大后,尤喜东坡一语:“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好在向子期与苏东坡都在那些个不眠之夜里,以不得已之心,为千秋异代之人刻了两枚相同的印章,上面写着四个字:“放过”和“原谅”。
愿我和文友们,心中都留有这两枚印章!
惟愿成长的路上,我们都不要行色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