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此时清晨的阳光正好顺着小路倾泻而下,往日浓密阴翳的林间小径,如同被拉开一道帷幕,我循着一道追光,向那边望去,原来是你?!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你在那里,包括我。
只是,我和他人都已经习惯了向右边走去,去办公室,去食堂,去打球,去取快递……去每个人都习惯去的地方,就这样匆匆或从容。
此时,我专心地看着你,如同初见。
一条十分美术化的小径带着有点幼稚的弧度从你身边绕开,左边松树闪退,右边香樟屈身,唯有一簇半红的鸡爪枫,将你半遮半掩,含蓄了你的容颜。
我深深地一个呼吸后,轻轻地向你走去。
昨日的一场秋雨,洗褪了一夏的浮尘,虽然靠南边的栏杆地面依然潮湿,但其他地方已经被晨风吹干。无须吹佛,不必计较,拍一下栏杆,安稳地坐下,顺便也将手里的一沓卷子撂在了一边儿。
风景,原来就在这边。
木头依然有棱有角,但十几年的风吹日晒,柱子、横梁、栏杆、条板都有了裂痕,如同老人龟裂的肌肤,不再光滑。
由亭子向外望去,草坪略做修剪,茸茸地整齐;东边小叶的灌木整齐有序,西边的灌木高高低低,错落不一;唯有一株铁树傲然不群,也是一种“意外”;土生土长的香樟,养精蓄锐,一年高于一年,西边的一排,已经遮住了四楼的窗子,宛如一道厚实幕布与背景墙,绿意盎然,但不耀眼。其他如松树、杉树、银杏等,很识相地见缝插针,安顿好了自己的位置,错落其间,相安无事;唯有背后的一丛细竹,以自己婀娜的曲线弥补了南边的空缺,如同素描的边角被画家涂抹了几笔。但无论高低俊丑,都没有遮蔽主角的光影。杂鸟也来凑趣,嘤嘤成韵,只是不见踪影。
若是如此,这里似乎依然是绿色的主宰,少了与亭子唱和副角。但不知是哪位匠师的点缀,在西北角,一棵枫树以它深深的红,浅浅的黄,吸引了我的目光。它比竹子粗,但比香樟松树要细,笔直的腰杆,如同高擎着一只火炬,一阵风来,细细索索,如同火苗在跳跃燃烧。高大的香樟树弓下腰去,如同几只大手,呵护着火苗,唯恐它突然暗淡熄灭。大红大绿地穿戴,是有点俗气,但在这里红和绿却相处得很好,耳目一新。
人在亭中,散目四望,回观来路,没想到亭子的视野竟然如此通达开阔。东边的廊上,但有人来人往,在这边都能看到,而来来往往的人们,却很少向这边张望。一个孩子,前张后望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一块零食塞到嘴里,然后跑了。一位淑女十足的女士,停下脚步,翻看手机片刻,突然愤愤地一跺脚,对着灌木呸了一口,回身走了。主任在进会议室之前,把烟猛吸两口,头也不回地把烟头向后一抛,他进去了,只让烟头在灌木丛中香消味残。
我一阵窃喜,如果每天都在这里坐着,那会看到多少动画片、黑白片,或是连续剧?一个“邪念”涌上心头,假如我也玩个“躲猫猫”,让同事好友来找我,有多少人第一时间会想到这里呢?但又转念,其实这是个无需求证的答案。天下熙熙,趋利之人,多往热闹处走;世间攘攘,避害之际,才向僻静处寻。
看古人写亭子,或“有亭翼然”,高踞优势,令人神往;或都门之外,十里长亭,执手相看泪眼;五里短亭,骚客文人躬逢胜饯。看前人画亭子,多在深山水边,人迹稀少,也总有一二闲人独坐其间。热闹处的亭子,自有其热闹;僻静处亭子,自有其僻静。天下之大,亭子毕竟属于稀奇景点,自有人们追捧的道理。而在单位之中,百亩见方,此亭却独立于世,不为人知,岂不是“大隐隐于市”的智者,或正是身边最有趣味的景致,最独特的风景。
亭台楼阁,无论居于何处,其实都不会寂寞,唯有人,若是如此独处,难免心生幽怨。于是怀才不遇,幽愁孤愤,直至指天骂地,不知何终。想来,时常与孤独为伴者中,还是苏轼通达。“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有此心境,便在孤独中找到了点乐趣。不过,有事的时候,也可找个僻静的地方坐坐,万一也豁然开朗呢。
怎么样,您不妨也放慢脚步,往这边看看,来我们这个小亭子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