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绽放

年少时,我以为唯有完美无暇才是极致。很多年后,我才懂得,每朵花的绽放都已经是奇迹,不论是否完美。

南京摄影展上,作品《绽放》系列打动了我,各种花的美丽绽放瞬间。牡丹的华美,昙花的娇羞,紫藤萝的浪漫,每张都是造物恩宠。最后一帧是古梅乌羽玉,虬枝铁干,在风雪里,傲然迎风盛放。

摄影师陈筱竹。

惺惺相惜之意油然而生。爱花之人,必定内心感性又柔软。

半年后,摄影沙龙,嘉宾江教授因临时航空管制,不得不取消了行程。

江教授推荐了工大艺术系的教授陈筱竹救场,此时方知她与我住同一个城市。

“我近日有些不方便讲课。” 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柔。

“请您务必帮忙,报酬按江教授的标准支付。” 我心急如焚。

“与报酬无关。好吧,我会来。”

第二天堵车,我迟到了,同事说陈教授已经到了,我的心方放下。当我匆忙进入会场,一位身形颀长的优雅女子,已经在讲课。

从九宫格分割,摄影器材,到玛格南,普利策,专业见解精到,见识广博,幽默风趣又贴近生活,精彩之至。与观众的互动环节,安排的也很巧妙。最终结束时,观众掌声雷动,纷纷与陈教授合影。

缘分确实奇妙,我们一见如故。筱竹独立又有趣,相约插花和玩陶艺手工,慢慢的进入彼此生活。

除了讲课,摄影,弹琴,她还像个贪玩的孩子一样,对世界充满了好奇,永远在学习尝试那些对她来说的新事物,游泳,速降,园艺,烘培。

有些时候,筱竹也会短暂的消失一段时间,她说她去不同的城市旅行,只是每次回来,脸色都很苍白,满身疲惫。只有她脸上的笑,永远热烈而饱满,如迎风的春花,灿烂之至。

筱竹走路的样子有些特别,但谁又不特别呢。

那年,我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世界破碎不堪,跌入谷底,万念俱灰,常常一夜无眠。所有以往热爱的,都束之高阁。懒得出门,不想化妆,放弃美食,我的生活里,一片灰色。

筱竹旅行回来,几次打电话约我,我都沉默以对。是啊,有什么好说,混日子吧。

一日瑞雪初晴,筱竹发来短信,“今日煮雪烹茶,听雪敲竹,不见不散。” 难得她雅兴,以她的个性,言出必行,所以我不得不赴约。

筱竹的家小小的院落,一丛紫竹,一株乌羽玉含苞待放。

树下伫立,梅之幽香,雪之无暇,天之高远,心旷神怡。

“驾一叶之扁舟,”

“举匏尊以相属。”

“寄蜉蝣于天地,”

“渺沧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须臾,”

“羡长江之无穷。”

对完最后一句,我眼底有些湿润。筱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心有些暖意。

“听雪敲竹,脚已麻木。” 我跺着脚,摇落树上的雪,积雪纷纷落在她身上。

“君不如我,无腿无惧。” 筱竹笑的很促狭。

一定是因为天太冷,我脸上的表情都冻僵了。

琥珀色的红茶,火红的炭火,临窗赏雪,筱竹弹的《雪夜琴话》古意幽远。

筱竹的右腿很特别,有钛合金部分,骨癌。

我手足无措,因为怜悯或者视而不见,似乎都不对。

“筱竹,为什么你从来不讲这些。”我怜悯的看着她,终于忍不住。

筱竹笑了,“因为只是件小事啊,没什么好讲。老天发给我的牌,与他人不同而已,命运有自己的时间表。我不是神,血肉之躯而已,也沮丧过,痛苦过,抱怨过,可是如果不能改变这结果,就坦然接受它,面对它。”

“可是,你这么好,世界辜负了你的好。” 我心里五味杂陈,才气,人品,筱竹都是顶尖的。

“我对这世界,有热爱,有谦卑,有感激。不论还有多少时间,我不曾虚度,我仍拥有可以逆风飞翔的灵魂。” 筱竹的眸子映着火,很明亮。

再来一杯暖茶,心里已有了光。

临行前,筱竹送给我一份礼物。

“我恐怕又要短期旅行了,回来再约你喝茶。这张《逆风绽放》送给你。你看这一树梅,遭遇风雪,绽放时依然美得热烈,雪也是它生命的一部分,因为雪,才激发出梅的香。生命如此美好,丫头,要像享受阳光一样,享受风,享受雪。”


享受风,享受雪,走着走着,蓦然发现春天已经来了。筱竹,又一个春天来了,漫天飞花,春光春风,好温暖。

可是,我很想念有你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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