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回到家里,恰是乡下农忙时节,父母一边忙着田地里干活,一边又要上班,根本无暇照顾我。其他时间在家,光顾着玩跟吃就行,所以突然一个人照顾这么大的家:一个人去菜园里摘菜,做饭洗衣,伺候牛羊鸡鸭,晚上睡觉还得关紧门窗,真是又兴奋又紧张。
电影《饮食男女》开头是郎雄饰演的父亲厨房独角戏,三个女儿都在外工作或学习,只有周日晚上才会聚到一起吃饭。年迈的父亲一个人准备食材,做菜,包饺子。菜肴丰盛,色香味俱全,而父亲孑然一人,老态毕露。
我一个人在家本来做饭可以很随便,但父亲经常晚上回来饿着肚子,所以不得不拿出点看家本领孝敬他老人家。有一次做蛋炒饭,加了米饭之后才放盐,结果炒了半天都咸得要命,自个也是含着泪吃完的。可父亲回来,就着排骨汤却吃得晶晶有味,连呼过瘾。我站在白色的月光下,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电影里三个女儿回家的方式也不尽相同,大女儿朱家珍(中学教师)坐的是朋友的摩托,小女儿朱家宁(大学生)搭公交,二女儿朱佳倩(公司高管)坐的是宝马轿车。饭桌上,朱爸(厨师)几次欲开口说话,眼神都瞥到家倩尝菜时一脸不悦。
家倩:鱼翅煨得不好。
家宁:味道还好啊。
大姐:爸大概是忘了尝。
家倩:爸可能是味觉退化了。
朱爸(拍桌子):我味觉好得很。
父亲是个喜欢唠叨的人,而我最烦唠叨。有一天晚上我们俩吃饭,他忽然又开始说我每天晚上无故熬夜,白天又起不来,在学校也肯定没好好学习,浪费青春。大学三年的成绩摆在那儿,拿不到保研资格,成者为王败者寇。没什么好的理由反驳,但我还是跟他拍了桌子。
吃完饭,三个女儿收拾餐桌。谈及父亲的老年生活,家倩说父亲应该找一个年纪相仿的老伴,大姐一脸严肃说不要乱开玩笑,家宁说父亲只爱过母亲一人,这辈子可能不会再爱了。
家倩:我只记得父母争吵,没有相爱。
大姐:你懂什么,那是他们老式的相爱方式。
家倩:老式的战争方式吧,妈去世只是提前结束了战争。
家宁:不要吵了。
爸妈中午都在家里吃饭,我一般炒两个菜,手艺不行只能多放调料,尝过三遍才敢起锅。功夫不负有心人,目前为止还没有炒的哪道菜被倒掉,相反却获得了不少褒奖。吃完饭,我目送爸妈各自离家上班,然后某一天,我也离开去学校。
大姐和家宁相继找到男朋友搬出家里,连父亲也找了一个比他小几乎三十岁的伴侣,曾经热闹的家庭只剩下家倩。又是一个周日的晚上,家倩邀请其他人一起来吃晚餐。曾经生机盎然的庭院只剩下枯枝落叶,残败不堪,屋里家倩一人忙着准备晚餐。只有父亲一人来赴宴,尽管在家倩做的菜里父亲找回了味觉,家庭的温情在那一刻抚慰着彼此,可吃完饭父亲就要回到他的新家,家倩也要远赴重洋去阿姆斯特丹上任。
公元1138年,南宋初期,54岁的李清照经历了宋庭南渡,亡夫之痛,辗转由金华到杭州定居。某个春日下午,她孤独一人坐在新迁的家中,看着芳草池塘,绿阴庭院,晚晴寒透窗纱。隐约听到外面门上的金锁被人叩响,她本欲起身开门,却发现坐中无客,杯中无酒,不禁想起当年和丈夫家人在一起的时光:生香熏袖,活火分茶。极目犹龙骄马,流水轻车。
命运的捉弄也好,人性的欲望也罢,总会在某个时刻只剩一个人。
一个人,铁马冰河入梦来;
一个人,小楼一夜听春雨;
一个人,别后相思空一水;
一个人,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