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一位普通的农村老人,在土地上出生、成长、耕作直至走完他的一生。和许多的农村人一样,爷爷是沉默寡言的代名词。那时候我家和爷爷同住五间正房两边带偏屋有很大院子的农村院落。这个院落总是非常干净整洁。勤劳的爷爷总是很早起床,在全家人清晨的酣睡中清扫院子。“黎明即起,洒扫庭院。”没有多少文化的爷爷用实际行动实践了老祖先留下的名言。
爷爷一生在土地上劳作,一双大手强壮有力,关节粗大,布满老茧。他种的庄稼总是比别人的好些,玉米豆子结实饱满,这些都是他辛苦付出的回报。爷爷早年上过私塾,有些许文化,有几本古书。每逢寒暑假,总喜欢与我谈论,开头总是“那个大清家------”据妈妈讲,爷爷幼年丧父,甚至或许是婴儿时期,想必早年也吃了不少苦。我从未就此事问过他,也从未见他忧郁消沉,他总是乐观勤劳,用心付出。我甚至也从未问过爷爷初见奶奶是何印象,只是他一直待奶奶很好,尤其是奶奶脑血栓得病之后,饮食起居一应杂事都一手料理,甚至学会了蒸包子、馒头等家常琐事。他说儿子们也有家口,也得生活,还要养活读书的孙儿们。他能做的是尽力为他们分忧。
人总也逃不脱岁月。奶奶离世之后,爷爷终于也成了步履蹒跚的老人。他面容忧郁,收拾简单的衣物与我们同住,因为他不能面对相濡以沫的老伴离他而去的现实,嘴里只说“没伺候够-----”,终于老泪纵横。这以后的三年里,他越发老了,从前的脚下生风早已是拄拐挪动,意识也时不时模糊不清。09年底,当我工作半年终于存下一个月工资,给爷爷买了礼物送去之后,他说,你上学别乱花钱。他其实早已忘记,半年前我告诉他我终于找到工作时他欣喜的情形。他真的老了。就在我前脚走进家门,后脚爷爷就来了,以他的步速,该是我一出门就追出来,却一路不曾赶上。他颤巍巍的手里是一个破烂不堪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些炒的有些糊的瓜子。我知道,这是夏天他种在院子里的,收货之后放在炉子上一点点炒好的。现在靠儿子们养活的爷爷,仅有的零花钱也被他用来贴补读书的孙儿们的伙食,他现在能拿出的也只有这些糊了的瓜子了。
又一年暑假,当我们在门口乘凉,看着院中微风轻拂的小桃树,我说也不知道会长什么样的桃,他说吃不到了,吃不到了-----我说怎么会,明年就能结果了。就在这一年国庆节,爷爷离开了我们,在奶奶走了三年之后。人家都说老人走了三年内要格外留心,但终于没能逃脱,也许对他而言这更是一种幸福的去处。从他得病到离开只用了三天,我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他终于再一次用他的方式走完了人生,不给儿子们任何拖累。老家的风俗,三天之后要整理遗物,至此,一切彻底了结。那些旧物中,有几件崭新的棉袄棉裤,是他一直舍不得穿仔细收着的,终于被拿去送给了邻居家一个独居的老爷爷,也算是没有暴殄天物。而我发现了几本破烂不堪的旧书,竖排繁体从后向前读,头尾全无,内容完全看不懂,我把它们仔细收好,心里明白它们重见天日的机会不会太多,以后也不会再有人和我说起清家那些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