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宝黛和解 宝二爷俯就赔礼 林姑娘情深纠错
我和宝玉都哭得停不下来,旁边袭人和紫鹃见劝解不了,也忍不住都哭了。
还是袭人勉强笑劝宝玉道:你不看别的,单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和林姑娘拌嘴呀!
我一听,触动了心事,也顾不了病弱不适,冲过去一把夺过玉穗,顺手抓起一把剪子就铰,袭人和紫鹃抢夺不及,已被剪成几段。
袭人急道:都怪我多嘴了不是,好好的又铰它作什么?
我哭道:反正他也不稀罕,自有人替他打了好的再穿上。
宝玉道:你只管铰,横竖我又不带了!
我们这里一头闹,外头老婆子们听见我又是哭又是吐,宝玉又是砸玉的,不知道闹到了哪步田地,就赶紧一齐去报了老太太,到时候不至于连累了他们。
外婆和舅母们见当作一件正事来报,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也慌忙来看。袭人紫鹃见老太太都来了,便互相埋怨起来,怨对方不该惊动上面,这下少不了一顿责骂了。
果然,外婆舅母问起原由,我和宝玉都说没什么,于是,紫鹃袭人就受到一顿教训:为什么不小心伏侍?这会子闹起来又都不管了!紫、袭二人只得小心听着,不敢分辨。外婆于是带着宝玉离开,事件方告一段落。
过了一天,到了初三日,听说是宝钗哥哥薛蟠的生日,又是摆酒又是唱戏的,府里的人都去了,宝玉本来最爱凑热闹,爱听戏,却推说身体不舒服,没去。
我知道他定是为前天拌嘴的事后悔,又见我不去便也没心思去了。我心中亦觉懊恼,特别是一时冲动把挂玉的穗子给铰了,少不得还是要我穿根新的才会肯带。
外婆本来也想借今天看戏的机会,让我们重归于好的,见我们又都不去,老人家急了,说:我这老冤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偏偏碰到这么两个不懂事的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真儿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几时我闭了眼, 断了这口气,任凭你们两个冤家闹到天上去,我也眼不见心不烦了。偏他娘的不咽这口气!外婆嘴里抱怨着,也哭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第一次听说这句话,我不觉心头一震,细细咀嚼一番,大有深意,有种顿悟的通透,不觉潸然泪下。
紫鹃见我如此,便劝道:论前儿的事,竟是姑娘浮躁了些。别人不知道宝玉的脾气,咱们还不知道吗?为这玉闹了不是一遭两遭了。
我啐道:呸!你倒替别人派我的不是了,我怎么就浮躁了?
紫鹃笑道:好好的,为什么又铰了那穗子?要说宝玉有三分的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了!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歪派他,才这样的。
我刚要说话,就听外面有叫门声,紫鹃道:宝玉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了。
我道:不许给他开门。
紫鹃说:姑娘又不是了!这么热的天,毒日头底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边说边去开了门,果然是宝玉。
紫鹃一面让进一面笑道:我只当宝二爷再也不进我们的门了呢!谁知这会子又来了。
宝玉笑道:你们把极小的事情,倒往大里说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我就是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妹妹可好了?
紫鹃道:身上病好了,只是心里气还不大好。
宝玉笑道:还有什么气呢?我瞧瞧!
宝玉走进房间,见我坐床上抹泪,便走近来笑问:妹妹身上可大好了?
见我不理,便靠近了坐下,说:我知道你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见,倒像是咱们又拌嘴了似的。要等他们来劝咱们,岂不是咱们倒比别人生分了?不如这会子,要打要骂,凭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说完,又千好妹妹万好妹妹的央告着。
我心里原打算再不理宝玉的,这会子听他说“别叫旁人知道咱们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这句话,可见得比别人原亲近些,忍不住又哭道:你也不用来哄我,从今往后我也不敢再亲近二爷,权当我去了。
宝玉听了笑道:你往哪里去呢?
我道:我回家去!
宝玉笑道:我跟了去。
我道:我死了呢?
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
我一听又恼了,瞪着他,问道:想是你要死了,又胡说什么呢!你们家倒有几个亲姐姐亲妹妹的,明儿个都死了,你有几个身子做和尚去呢?等我把这话告诉别人,让人评评理。
宝玉也自知说错话了,一时红了脸,低了头,一声不敢言语。
幸好屋里没人,我见宝玉脸上憋得紫涨,不好过多责备,只得用手指在他额上狠命一戳,咬牙说道:你这个——,后面心一软,说不下去了,又哽咽起来,忙拿了绢子擦泪。
宝玉似有无限心事,说又说不出的样子,见我如此,也落下泪来,手上又没绢子,便用衫袖来擦。我虽在揩泪,眼角余光却早已瞥见,便回身将枕上搭着的一方绡帕拿起,摔到宝玉怀里,仍是继续顾自哭着。
宝玉抓起帕子,赶忙拭了泪,又靠近些拉了我的手,笑道:我的五脏六腑都揉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和你一起到老太太那儿去罢。
我一把摔开他的手:谁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了,还是这样涎皮赖脸的,连个礼也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忽听一声“好了”,只见凤姐嘴里嚷嚷着跑了进来,我们倒被唬了一跳。
凤姐笑道:老太太在那怨天怨地的,一定要我来瞧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个儿就好了!”老太太还不信,骂我就是想躲懒。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也没见过你们俩这样的,今天吵明天好的,这会子拉着手哭,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似的!还不跟我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心。
凤姐说着,拉了我的手就走。
无戒365天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