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程谱描述现在的感觉,那肯定只有一句话。“我是不是掉进世界OL的BUG里了?”
这种看起来没有厚度的墙壁,像极了他对 “贴图” 的理解,更别说这四方规整的空间,自然得像是原本就存在于这里许久而非人工开辟般,让程谱一瞬间竟觉得这墙角本就应该这样设计,是大自然的杰作。但他自己也不信,因为这栋楼于2004年竣工,其上每一块砖每一层灰都由工人们用手堆砌,更别提什么超自然现象......
“ 看我干嘛?切断器是我放的,你拿的那啥破玩意儿质量差,我不负责啊!”
左边的 “人” 突然开口,程谱虽然计算够快但是运行不出结果的大脑立刻一个急刹车,又被突兀地吓了一大跳。站在女生前的着装怪异的两人并不是幻觉。更为高大的那个显然是开口的人,他的头上戴着十分考究的斗篷,蓬沿恰到好处地把整个脸蔽入浓如墨水的黑中,却不显笨重。斗篷的下方是严丝合缝的乌黑色布衣,看似粗糙,实际上却能在偏暗的光线下能看清上面细腻的缝线和卡扣。而脚上那对难以辨别年份的靴子,更让这层摸不着的黑色更深邃了些,有种子弹都无法将其劈开半分的错觉。这也是为什么程谱不敢肯定是不是同种生物的原因,因为他更倾向于相信这是两团飘在空中的云雾。
“ 呵,几千几万次了,为啥就他能进的来?你是压根忘了吧?”
又一次震惊袭来。旁边个子更矮,装扮相似却更精致的斗篷里传来的,是再清晰不过的女声,还出乎意料地好听。程谱这才注意到,她是靠在墙上说出这番话的,跟站得笔挺的大个儿相反,仿佛一个看了很久戏的女孩,在一旁歇歇脚。程谱这才松了口气,会说人话,还是特标准的普通话,那至少不是什么神话里的牛鬼蛇神了,起码也是共产主义的好同志。
“ 少废话,橡皮糖带了没?” 高儿个斗篷声如洪钟。
“ 你问我?这种东西不是你带的吗?”
“ 哦豁完蛋!我也忘了带,搞了这么多回谁知道这次翻车了?”
矮个儿斗篷往程谱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你说你得多蠢?这是大问题啊叔!”
“ 丫头嘴巴别皮,按程序走完事。” 高个儿往身后摆弄了什么东西,程谱看矮个儿没接他的话,试探性地开口问了一句:
“ 你们......这是出的哪个角色的Cosplay?”
矮个儿又往前靠了两步,声音里带着得意的颤动,“你瞎吗,同学?这么明显还要我说?”
“ 死......死神?”
“噗哈哈哈哈哈!” 高个子突然发出痛快的笑声,虽然程谱没在里面听出来他有多开心,“他说出口,跑不掉了,赶紧办了得了。”
刚觉得气氛稍微轻松起来的程谱,突然在地面上看到了一抹白色。他刚想仔细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地上的什么东西,只是脑海里唐突出现的——也许是安?为什么会想起她?他汗毛直立,所有细胞只想驱动身体站起来,逃离这个极为诡异的地方。不过还没起身,下一秒高个儿在怀里掏出了另一个并不是那么黑的细长物体,刚一看清楚,程谱浑身一股电流闪过,心脏剧烈地想从胸口崩出来。不会这么逼真吧,格洛克18,还带着消音器和加长弹匣。
“ 救...... ” 叮叮叮叮叮叮......!
没有火光,只有如同闷在布里敲螺钉的紧密枪声。程谱刚喊出一个字,他的肩膀、背部、和大腿多个地方像被烧红的针刺入骨髓,连着几个剧痛信号接连涌向大脑,他感觉到衣服慢慢变暖,用力地张开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 吴......杰克你是不是又犯什么毛病了?!” 矮个儿对着那个叫杰克的人大发雷霆。程谱蜷缩在地上,只祈祷这个斗篷以最快的速度能送他到医院。可惜下一秒,她的话又给他心里补了一发子弹。 “学校是流量A2级地区,老老实实打个针不行吗?非得搞得一地是血。”
“ 那蓝瓶儿早他娘用的差不多了,现在还不省着点,用火器实在多了。”
“ 我早就说过你,该省的不省。”
杰克望向那个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平静女生,声音变得大失所望,“ 去他妈的,她时区要回正了,就被这野学生一捣,今晚等于白跑一趟还白死了一个人。”
矮个儿没看那个女生,倒是盯着在地上汩汩冒血,声气愈发愈小的程谱,“我看这家伙有点东西。如果切断器没坏,他无论如何也是进不来的,这个你比我清楚多了。”
“ 那又怎么样?他死这我们半点好处捞不到,别想了。”
“ 不不,叔,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倒不如给他治好了,看看能不能找出原因来。”
“ 呸,整活了一样屁用没有。”
虽然程谱完全听不懂他们对话里的逻辑,多处枪伤在短短几分钟内让他生不如死,甚至意识在不断蒸发,只能无能为力地盯着血越流越多,但他还是用尽肺里最后一口气,声音嘶哑而微弱:
“ 我......求求你们,要治快......快点,别光讲话不......不理我,快......没血了...... ”
杰克很不耐烦,要是有一束光照下来,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唾沫星子在空中划过数条曲线:“叫你奶奶,能杀你就能治你,躺着别叫唤!” 又回头对着矮个儿,“反正今晚也是吹了,你爱整整吧。” 矮个儿刚蹲下身,他在后面又补了一句:“别用那绿套儿,也就剩仨了。”
“为什么?!我才拿回来没多久啊!”
“上回小高找错人,整了个大货车司机,还在路上七八十迈跑着呢,他不听劝,就这么在车上审了,结果刚一进零时区,咯噔!那大车咣一下骑路边,把五个人碾了,一地的烂肉。他看不过眼,又都给救回来,嗨,可糟心了。”
杰克嘴巴哗啦啦地说了一大堆,可惜躺在地上的程谱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地变成了单一的冷。耳朵也听到了冷,寒意正从四面八方毫无阻拦地侵入他的躯体,胸前的衣服温度也没有那么暖了,只觉得自己慢慢沉入南极的冰洋里,想呼喊,却被更多刺骨的冰水灌入......
然而这两人根本就没在乎程谱的感觉。矮个儿声音又大了起来:“ 每次都是我给你们跑腿,叫你们按着规矩来,看看现在......”
“ 行了,知道丫头你烦我。” 杰克不紧不慢地靠过来,又把语气放轻柔了一点,虽然听起来还是很粗糙刺耳,“ 回头咱们歇会,去转转。”
“ ......你还敢歇,今晚这没做成,还有心情吗?”
“ 你要治他就赶紧的,我看他只有出气没进气,人都凉喽!”
一开始只是一丝丝的暖意,他们在肩上,在肚子上,在腿上,像上蹿下跳的精灵。它们很热,甚至有些烫,像把太阳掰开的几个小碎片。程谱感觉到它们许多双又长又细的手正牢牢地抓着他,托着他从幽暗的海底浮起来。紧接着是光,是更强的暖意,又是光,又是让他放松的更舒适的暖意,精灵们仿若进入了身体里,没有离开的意思。程谱觉得被它们闹腾得很是闷热,下意识想睁开眼看看腹部,却没想到,他竟然很轻松地就张开了双眼。
第一秒,他看到的首先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
“ 你身体还挺不错,才一个小时呢。”
离他不到半米的姑娘刚开口,程谱就被她干净澄澈的双眼迷住了,双瞳的褐色,仿佛是她恰到好处到不太真实的栗色长发的一部分,姣好的面颊上找不到一条直线,像绸缎一样柔软,那温暖的感觉让他差点克制不住拥抱她的冲动。就这么盯了几秒,反而是她不好意思,把目光移开了。程谱这才发现这里是宿舍楼里消防楼梯的出口旁,明晃晃的灯有些刺眼。他有点担心,他们的对话会通过曲折的楼梯一路传上整栋楼。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好奇他躺在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上——一片薄如蝉翼,却带来奇特的柔软感和源源不断的暖意的 “膜” 。
“ 别看啦。未来的东西,纳米技术与合成材料制成的露营用便携睡垫。”
突然,程谱两眼瞪圆,嘴巴张开到一个夸张的角度,竭尽全力爆发出一句话: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有枪救命啊我要死辣!!”
姑娘被吓一大跳,不过紧接着又被程谱“ 断点续传 ”一样如同程序般刻板的脑回路逗得仰头大笑起来,“ 没死没死!这不给我救活了吗!不然你在跟谁说话?”
“ 不不不,刚才外面有两个穿得跟中世纪一样的人,他们身上有枪,还要杀我,要有手机的话能帮我报个警吗...... ” 程谱并没有听懂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 所以那人对你开枪了吗?”
他呆住了。这才想起来,当时自己已经是倒地休克,差点把命丢了的人。她又说:“ 刚刚给你用了这个,纳米治疗喷雾,能立刻止血,机器人会帮你排出弹片,缝补伤口和造血。不过第一次用的人很容易排斥,会发烧,只得等一会儿了。没给用上更好的治疗方法,真的很抱歉啊!”
后半句话程谱压根就没听清。他又一次被“ 纳米 ”二字震惊,但心脏拒绝了加快搏动的请求,今天太多次受惊,他感受到的更多是麻木了。要知道,五处不同部位的枪伤,大量的失血,这样的程度更可能死在去医院的路上。即使到了医院里,也至少是一张几人宽的手术台,外加几个满头大汗的手术师和若干来回递工具的护士,十几个小时手术后再躺在医院里好几个月,甚至留个后遗症。而现在,程谱对她的话笃信不疑了。就靠那瓶稍显粗大的银色瓶装物体,或者说看起来就是个撕掉标签的油漆罐,他竟然能在一个小时内苏醒,恢复大半!那刻骨铭心的痛哭还残存在大脑里,可能会烙在他心里很久很久。与此相比,所谓的发烧那真是不值一提了。 这样的科技简直就是“ 魔法 ”,程谱的梦里都不敢包含这么天马行空的剧情。
“ 嚯,下一步要自我介绍了是吧?” 旁边一直在玩手机的大汉往这边看了一眼。这下声音才对上了,这是刚刚那个杰克的声音。也就是说,姑娘是那个一样一身黑的矮个子。程谱还是本能地感到恐惧,又往反方向靠了一点,同时一直在看他旁边有没有武器。不过他本人倒是特普通,站在那里,程谱第一眼就能给他贴上印象标签:卖猪肉的。一身略显胖的肉,胳膊也挺粗,个子倒挺高,最重要的是脸和衣着都不修边幅,再平常不过了,有点装修工人的感觉。程谱绝对不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非常平凡的人,竟然能不动声色地对他扣着全自动手枪的扳机。
“ 我们刚刚已经讨论好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 随你便,我只是提醒你,他要知道这些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听到大汉讲的这句话,低头想了想,直视这着程谱说:“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程谱,对吧?” 程谱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 关于我们的来历身份,做的事情等等,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可以马上回答你,但是这些东西,是绝对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一丝一毫的。也就是说,今后你的生活甚至会彻底发生改变。
“ 本来,你经历的这些算是我们一个纰漏所造成的,按他的意思(指着大汉),我们按规矩最多把你治好了,再消除记忆后离开。不过,我认为你和其他人都不同,特别大的不同,至少,能突破我们的屏障进来的只有你一个。所以我有想将你带回的打算。不过他说的很对,这个世界比你想象中要更荒谬的多,可能你并不希望了解这些,所以还...... ”
“ 我愿意。” 程谱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并不担心别的什么,只要你说的话不会危害我的安全。”
“ 可能会喔。” 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程谱沉默了,三个人都不做声。这片安静持续了很久,他主观上觉得至少十分钟,实际上只过去了四分钟多点,然后被他小声的回答打断了:
“ 没事儿,你说吧。”
姑娘又笑了:“ 不用搞得这么沉重,先自我介绍下吧。我叫佐伊,这个名字怎么来的你不用管啦。”
“ 是别人给起的,咱不叫这名字。” 身旁的大汉关掉那台显然也不是这个年代的手机,打断道,“ 这些怪洋味儿的名字是假的。我叫杰科儿,特傻的名字,可是咱又不懂啥语言。”
“ 那你们为什么不叫回本名呢?”
佐伊狠狠瞪了杰科儿一眼,抢先答到:“ 因为这违反规定,就这么简单。什么规定你也别问了......”
“ 丫头,这有啥。他不是已经跟咱一样了,别介意。我生前叫吴大喜,你喊我这个名字就行。”
“ 大喜!!!你居然......居然就这么把这名字告诉他了,你知道这是多大一件事吗!” 佐伊又火了,声音抬高了几度,竟让程谱有些心疼。
不对啊......生前?!
生前的名字?吴大喜?程谱的呼吸跟停止了一样,整个人凝固在空气中。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